哥舒翰如来。
人到了,但他的身体状况比高仙芝的更糟。
与后者连续翻越葱岭类似,石堡城与河湟之地的恶劣环境也并未好到哪里去。
再加上中平郡王四十岁才投身军伍,早年长安浪荡子的生涯让其身体基础本就比其他节帅差些,这就导致如今高仙芝躺两天还能勉强缓过来,但哥舒翰在马背上狂奔近千里之后,彻底垮掉了。
李隆基在问过情况之后,勉强笑道:“既然有高卿与封卿坐镇东都,就让哥舒先好好养身体吧,待将安贼打退,朕再去看他。”
言罢,就要摆驾回宫。
此时封常清却出声道:“圣人!我等领军之人虽到,但边镇大军跋涉至长安还需时日,如今当以谨守为要,末将请赐临机专断之权!”
此言一出,政事堂内的空气瞬间紧绷起来。
李隆基停下脚步,缓缓转身看了过去,眼中精光闪过,本是平淡的脸色,终挂上一抹肃然。
“那边令诚就先不用去洛阳了!”
封常清长出一口气,大礼拜倒:“谢圣人!!”
“摆驾回宫~~”
高力士拂尘轻摆,亲自尖声开道。
杨国忠冷哼一声,转身出了政事堂。
韦见素等宰执打过招呼之后也纷纷离开,似是此处有甚嫌恶之处,一刻也不愿多待。
“你不该提边军之事!”
高仙芝等众人离开,这才幽幽叹道。
“哼!事到如今,还对我等如此防范!朝廷果是奸臣当道!”
“慎言!!”
西平郡王沉声道:“如今安禄山三镇皆反,朝廷还如何轻信边军?!可即便如此,安思顺身为安贼族弟,也只是夺了兵权回长安任了户部尚书!圣人宽厚至此,我等当忠心报效!”
“我看是某些人怕了燕北!若我等大军回调........”
封常清冷笑道:“有人晚上就要睡不着了。”
燕北不得勤王!
不是诏命,却是政事堂的正式行文。
杨国忠如今权势更盛李林甫,谁敢不听?!
“我等乃大唐的军人!少想那些有的没的!洛阳不好守,当尽全力!”
高仙芝的提醒让对方皱紧了眉头。
“请节帅放心!某定全力以赴!”
天宝九年五月初二。
范阳、平卢两军顿兵虎牢关下。
封常清谨守关塞不出,并以麾下亲兵充任将官,加紧训练临时招募的六万新卒。
叛军强攻不下,只得轻骑四出,大肆劫掠京畿州县,一时间尸骨遍地、狼烟四起。
不知多少大族破家,多少百姓惨死。
李隆基命虎牢关出兵。
封常清上疏陈情。
边令诚进谗言:告安西二将畏敌不前,当初西域战果多为燕北取得,与李固暗中多有款曲。
六月底。
封常清被勒令出兵。
大败。
虎牢关破,洛阳陷落。
封常清被斩首弃市。
高仙芝坐罪,赐死。
叛军马不停蹄西攻潼关。
哥舒翰拖残躯守城,麾下仅有临时拼凑的二十万老弱。
他数次上疏,言陇右、河西战卒内调之后才可与敌接战。
上不准。
勒令出战。
八月。
潼关主力出阵惨败。
哥舒翰请降。
此时叛军离与京城之间,仅有一条宽阔而平整的官道。
消息传回长安。
举城大恐!!
圣人命禁军保驾,带着核心宗室与宠妃、宠臣、内侍出逃。
世界岛上第一帝国的都城、万邦使节眼中繁华如天堂的众京之首、天下士庶世界贵族眼中无坚不摧的神城!
一片狼藉!!
而在这秩序即将崩溃的当下,辛氏祖宅中,却是一片肃杀。
“.......授西京留守、南衙十六卫大将军、北衙六军大将军、摄兵部尚书、行御史中丞、同中书门下平章事........”
辛思廉一身素服,头绑白色抹额,率领族人恭敬下拜:“臣....辛思廉接旨!!”
“辛公......”
“王公。”
“哎~~”
王承训摇头苦笑:“某这个监军使.......”
“勿要多言!”
辛思廉淡淡道:“齐心勠力便是!”
“政事堂还有位副留守呢,要不要召他过来?”
“陈公毕竟是宰相,还是老夫过去吧。”
“嘁~”
王承训不屑道:“应声虫一只!杨国忠留下来监视您的!如今惨被主子抛弃,咱还留个甚的体面!辛公若不将其一刀宰了,说不得就要献城投敌!”
辛思廉颔首道:“既如此.....辛十!”
“末将在!”
“速去南衙擂鼓聚将,不管南衙北衙还是各处守捉,甚至是各边镇进奏院的人手,统统召集过来!传令金吾卫所有武铺在各坊征发丁壮!府库全给我打开,将粮饷全都发下去!!你派一小队人马护卫陈相,让其出面组织钱钞拨付、物资转运!”
“喏!”
交代完要紧之事,辛思廉这才出声探问:“王公,你可是圣人眼前的红人,高大将军的左膀右臂,怎的也被打发到老头子这里来送死?”
“嗨~~”
王承训笑道:“咱家与辽王历过生死,又多受太保公照拂,如何忍心让边令诚、李辅国之流害了您的一世英名?!”
辛思廉微微一叹,俯身下拜:“我辛氏上下当铭记王公恩情!”
“使不得!使不得!要死了!”
王承训连忙跳到一边,然后将对方扶起:“奴这卑贱之人,如何当得太保公如此?”
“以性命相护,怎会当不得?”
辛思廉脸上闪过一丝决绝:“过几日咱们黄泉携手,当以兄弟相称,如何当不得兄之一拜?!”
闻听此言,王承训泪如雨下。
“奴这身体残缺之人如今竟能高攀.......这辈子,不,下辈子,下下辈子也值了!”
辛太保狠狠拍了拍对方肩膀:“那就世世代代都当兄弟!”
王承训啜泣点头,慢慢将眼泪用锦帕擦干:“不过......这辈子咱至少还有一二十年好活,下辈子的事情有的是时间慢慢想。”
“王公有计破这必死之局?”
“太保公是当局者迷啊。”
监军使转身朝西,幽幽道:“辽王手握雄兵数十万,且与安、史二将为异姓兄弟,即使中间有些龃龉,但如今对上,多少也要讲三分情面!长安陷落已是必然,但他们怎敢动您一根毫毛?”
“王公说的不错!当年安禄山与史思明获罪,最开始也是想求到老夫头上。”
辛思廉轻捋长髯,缓缓道:“更别说后来辛家店与辛氏柜坊,对他们多有支持,若不是如此,二贼如何能有今日局面!?”
“辛公所言甚是!”
王承训连连点头。
“可老夫是大唐的兵!!是南衙的将!!”
辛思廉抽出横刀,将手掌割破,殷殷鲜血将头上抹额染红!
“想入长安?就从老夫的尸体上跨过去!!”
院中族人、家丁见状,纷纷以血染红素白抹额。
“陇西辛氏,战死不降!!”
“死战!!不降!!”
“死战!!不降!!”
........
王承训登时急了:“辛公!何必如此!?圣人都逃了!!咱们......咱们......不至于此啊!!”
此时躺在内堂榻上的辛杲京也被人抬到院中。
周围悲壮的气氛让他缓缓睁开双眼,脸上多了三分激动。
其右臂甚至勉力举起,像是也要拿一把横刀上阵。
辛思廉走上前去,温柔地握住儿子右手。
“我儿没逃!我辛氏长眠在此的十二世列祖列宗没有逃!”
他缓缓起身,目光从族人脸上一一掠过。
“长安难道是一家一姓之长安?长安是天下人之长安!也是我辛氏之长安!!”
辛思廉长刀高举:“死守长安!!”
“守长安!!”
“守长安!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