怎么养妹妹,成了十岁的沈星辰人生中第一个严肃课题。
在那之前,“妹妹”这个存在,基本等同于“麻烦精”。
会把他拼了一好几天的乐高城堡一巴掌拍散,会在他聚精会神看漫画没搭理她时,爬到他背上揪他耳朵,还会把鼻涕眼泪全蹭在他最喜欢的球衣上。
每天放学回家,迎接他的永远是那声黏糊糊的“哥哥”,以及一个像小炮弹一样冲过来、差点把他撞倒的拥抱。
烦,很烦,真的烦。
他无数次跟爸妈抗议:“爸爸、妈妈,能不能把她塞回肚子里?”
抗议当然是无效的。
沈星玥依然是他甩不掉的小尾巴,走路要牵他衣角,吃饭要坐他旁边,连他上厕所都要蹲在门外奶声奶气地问:“哥哥你好了没呀?”
直到那个周六下午。
小区足球场边,沈星辰的球滚到了马路牙子边上。
他一边回头跟同学说笑,一边漫不经心地跑过去捡。
远处有机车引擎的轰鸣声,但他没有注意到——球场旁的这条小路平时很少有车。
就在他弯腰捡球的瞬间,刺耳的摩托车引擎声由远及近,一辆改装过的小摩托,像野马一样从拐角冲出来,车头灯晃得人眼晕,速度快得根本来不及反应。
骑车的是个半大少年,似乎也被这突发情况吓到了,竟忘了减速。
小小的沈星辰僵在原地,大脑一片空白,只看见那个闪着寒光的金属前轮在视野里急速放大。
电光火石间,一股巨大的力量从侧后方猛地撞上他的腰!
力道之大,让他整个人失去平衡,朝旁边的绿化带扑倒过去。
“哥哥——!”
他整个人踉跄着滚了出去,手肘和膝盖擦过粗糙的水泥地,火辣辣地疼。
“砰——”
沉闷的撞击声,和一声短促的、稚嫩的闷哼。
沈星辰趴在地上,惊恐地转头。
他看见沈星玥小小的身子像断线的风筝,被摩托车的前轮擦到,向前摔了出去,在路面上滚了两圈才停下。
时间在那一刻被无限拉长。
他看见妹妹蜷缩在地上,嫩黄色的连衣裙沾满了灰尘,发绳松了,羊角辫散开一半。
她没哭,只是睁大了眼睛,脸色白得像纸,小手紧紧捂着右腿。
摩托骑手慌慌张张停下,周围传来邻居的惊呼。
但此时的沈星辰什么都听不见,耳朵里只有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,和一种灭顶的恐惧。
他连滚带爬扑过去,手抖得厉害,想碰她又不敢:“玥玥……玥玥你怎么样?”
沈星玥这才好像回过神,瘪了瘪嘴,眼泪大颗大颗滚下来,声音带着哭腔:“哥哥……腿疼……”
那声“哥哥”像针一样扎进他心里。
救护车来得很快。
爸妈赶到医院时,沈星辰还穿着沾了灰的球衣,呆呆地坐在急诊室外的长椅上,手肘的擦伤已经结了血痂,但他浑然不觉。
诊断结果出来:沈星玥右腿小腿骨裂,需要打石膏固定至少六周。万幸没有更严重的损伤。
病房里,麻药过后的沈星玥开始疼得小声抽泣,却还在看见沈星辰时,努力扯出一个笑:“哥哥我不疼,哥哥不哭……”
沈星辰伸出手指,这才发现自己满脸是泪。
他走到病床边,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妹妹打了石膏的腿,喉咙堵得说不出话。
那天晚上,他坚持留在医院陪床。
爸妈拗不过他,只好在旁边的陪护床上给他铺了被褥。
夜深了,沈星玥因为疼痛睡得不安稳,时不时的开始轻哼抽泣。
沈星辰就坐在她床边的小板凳上,一遍遍轻拍她的手背,像妈妈哄他睡觉时那样。
月光从窗户溜进来,落在妹妹苍白的脸上。
沈星辰看着这张熟悉又陌生的小脸。睫毛很长,鼻子小小的,嘴唇因为失血有些干裂。
睡着时会无意识地往他这边靠,手指抓着他衣角不放。
这个烦人的、爱哭的、总给他添乱的小麻烦精,在生死关头,用她全部的力量推开了他。
而他甚至不知道,一个八岁的小女孩,哪来那么大的勇气。
后半夜,沈星玥迷迷糊糊醒来,看见哥哥还坐在床边,小声说:“哥哥,我想喝水。”
沈星辰立刻起身倒水,试了温度,插上吸管递到她嘴边。
喂完水,他又拧了热毛巾,轻轻擦她额头的冷汗。
“还疼吗?”他声音哑得厉害。
沈星玥点点头,又摇摇头:“哥哥在,就不太疼了。”
沈星辰眼眶又热了。
他爬上狭窄的病床,小心翼翼避开她的伤腿,侧身躺在她旁边,像平时她缠着他睡觉时那样。
“玥玥,”他在黑暗里轻声说,“以后哥哥保护你。”
沈星玥往他怀里钻了钻,含糊地“嗯”了一声,很快就睡熟了。
从那天起,沈星辰变了。
他不再躲着沈星玥,放学第一个回家。
他开始认真听她那些幼稚的故事,耐心教她认字,拼模型时也会留出最边上的位置让她“帮忙”。
有好吃的好玩的,第一个想到她。
同学笑他成了“妹控”,他耸耸肩,心里却想:你们不懂。
怎么养妹妹?他开始有了初步方案:
第一,要让她吃饱穿暖,长得白白胖胖。(他把自己零花钱省下来给她买奶酪棒。)
第二,要保护她,不能再让她受伤。(他开始学跆拳道,虽然最初是为了耍帅。)
第三,要让她开心。(他学会了扮鬼脸、折纸飞机、讲一点也不好笑的笑话。)
第四,要让她成为最幸福的小孩。(这是他给自己定的长期目标。)
当然,这些“养妹心得”,十岁的沈星辰还无法用语言精准概括。
他只知道,这个曾经觉得烦人的小麻烦精,现在是他心里最柔软、也最重要的部分。
像突然有了软肋,也突然有了铠甲。
拆石膏那天,沈星玥的腿还有些使不上劲。
沈星辰就在她面前蹲下:“上来,哥哥背你回家。”
八岁的小女孩伏在十岁男孩的背上,手臂环着他的脖子。
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,长到仿佛能一直走到遥远的未来。
“哥哥,”沈星玥趴在他耳边,热气软乎乎的,“我重不重呀?”
“重。”沈星辰故意说,手臂却把她往上托了托,“重才好,说明我的玥玥长结实了,以后就能和哥哥一起玩了。”
沈星玥咯咯笑起来,笑声像一串风铃。
从那一刻起,“怎么养妹妹”这个课题,沈星辰有了答案:
用尽全力,去保护她,爱护她。
———
很多年后,当沈星玥穿着婚纱走向另一个男人时,沈星辰站在证婚人的位置上,看着妹妹幸福的笑脸,忽然想起那个夕阳刺眼的下午,那个穿着黄裙子、像个小炮弹一样撞开他的小小身影。
他悄悄红了眼眶,又在心里第无数次确认:
嗯,好好养妹妹,是他这辈子做过最对、也最值得骄傲的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