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94章：新血的注入
国家博物馆东翼，一栋经过现代化改造、风格却仍保留着传统韵味的独立小楼，门楣上悄然挂上了崭新的铜牌——“时空修复学研究所”。挂牌仪式低调而庄重，仅有学界和相关部门的少数代表出席。两年预研期的丰硕成果——顶尖期刊论文、成功干预案例、国际论坛上的思想激荡——终于让这个曾备受质疑的构想，赢得了独立建制的资格。
研究所下设三个实验室：物质-信息关联实验室、文明记忆动态分析实验室、以及理论与伦理研究室。林晚秋担任所长，陈教授受邀担任名誉所长与学术委员会主席。编制有限，但经费和自主权都得到了显着提升。第一步，就是面向全球公开招聘首批正式研究员。
招聘启事一经发布，便吸引了国内外众多顶尖人才的关注。这不仅仅是一份工作，更是参与开创一个可能定义未来学科方向的、激动人心的探险。简历如雪片般飞来，其中不乏来自常青藤名校、有着耀眼履历的年轻学者。
面试日安排在研究所一间通透的会议室。窗外是初秋澄澈的蓝天和故宫金色的琉璃瓦顶，窗内是简约现代的会议长桌。林晚秋作为主考官坐在中央，两侧分别是陈教授和理论物理实验室的负责人。她的面前，摊开着最后几位候选人的精装简历。
前面的面试都很顺利。一位专攻复杂系统建模的数学天才，一位擅长从海量文本中提取文化心理轨迹的计算人文专家，还有一位对非物质文化遗产的“数字活态”有着惊人创见的青年策展人……每一位都让林晚秋感到振奋，新生的研究所正需要这样多元而锐利的头脑。
她翻到最后一份简历。名字：顾辰渊。年龄：28岁。教育背景：本科清华物理，博士mIt量子信息科学，博士后期间在剑桥李约瑟研究所从事科技史与物质文化研究。研究方向一栏清晰地写着：量子退相干过程在复杂历史信息系统中的模拟与应用；基于物质文化残留信息的非经典关联解码。
很漂亮也很独特的交叉背景。林晚秋的目光在“顾辰渊”三个字上停留了一瞬，名字本身并无特殊，但组合起来，却有种莫名的……熟悉感？她摇摇头，大概是自己多心了。
“请下一位候选人，顾辰渊博士。”助理在门口通传。
门被推开，一个身影走了进来。
林晚秋抬起头，目光与来者相接的刹那，她握着钢笔的手指，不受控制地微微一顿。
走进来的年轻男子身形挺拔，穿着合体的深色西装，没有打领带，气质干净利落。他的脸庞轮廓分明，鼻梁高挺，眉眼深邃。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睛——沉静，坚定，仿佛蕴藏着星海与岩石的特质，锐利时能穿透迷雾，平和时又如古井深潭。
这张脸……这张脸！
林晚秋的心跳漏了一拍，呼吸有瞬间的凝滞。像，太像了！不是五官百分之百的复制，而是那种神韵，那种沉淀在骨子里的沉稳气度，尤其是那眼神——与记忆深处，那个在沙场烽火与宫廷暗流中始终如山岳般屹立、在文明星海前与她立下永恒誓言的将军，有七分神似！
只是，眼前这张脸更年轻，褪去了战火风霜的粗粝，多了现代精英的知性与锐气。发型是现代简洁的短发，肤色是长期室内研究的白皙，气质也更加内敛含蓄。但那份核心的“定”与“净”，却如出一辙。
顾辰渊似乎没有注意到主考官细微的失态。他从容地走到会议桌前，微微躬身：“各位老师好，我是顾辰渊。”声音清朗温和，带着受过良好教育的悦耳音质，与萧景渊的低沉沙哑截然不同。
林晚秋迅速收敛心神，强迫自己将目光从对方脸上移开，落到简历上，同时用强大的意志力压下心中翻涌的惊涛骇浪。巧合，一定是惊人的巧合。世界之大，容貌相似之人并非没有。她现在是研究所所长，正在进行严肃的招聘面试。
“顾博士，请坐。”她开口，声音听起来平静如常，“你的研究方向非常独特，量子信息与科技史、物质文化的交叉。能简单阐述一下你为何选择这条路径，以及它与你对我们研究所理解之间的关联吗？”
顾辰渊落座，姿态放松却不失严谨。他点点头，开始陈述，语速平稳，逻辑清晰。
“谢谢林所长。我选择这条路径，源于一个基本的困惑：我们通常认为，历史信息存储于文本、器物、遗址等‘经典’载体中。但量子力学告诉我们，信息可以以更微妙、更‘非定域’的方式存在和关联。那么，在漫长的时间尺度上，那些承载了强烈集体情感、重大文明转折的‘标志性物质载体’——比如传世文物、建筑、甚至特定的自然景观——它们是否可能、以及如何，以超越经典物理的方式，保留或与更广泛的历史信息场产生纠缠？”
他顿了顿，目光掠过林晚秋，似乎无意，却让林晚秋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。
“我在mIt的工作聚焦于量子系统的退相干模拟。后来在剑桥，我接触到大量科技史案例，特别是那些技术传播中出现的‘超距启发’现象——不同文明在无直接接触下，却独立发展出相似的关键技术。这让我联想到量子纠缠中的信息同步。我开始尝试构建模型，模拟在‘文明’这个宏观复杂系统中，某些核心‘信息元’（可能是一个理念、一项发明、一件圣物）如何像量子比特一样，即使物理隔离，也能通过某种底层的‘共识场’或‘文化纠缠’，影响远方的系统演化。”
他的阐述开始切入核心：“我关注到贵所发表的关于特定文物间‘非经典共振’的研究，以及关于‘历史自洽性’的宏观模型。这与我思考的方向高度契合。我认为，‘时空修复学’如果向前走，必然需要深入到信息关联的本质层面。我的研究，或许可以为理解文物间的特殊关联、集体记忆的远程同步、乃至文明系统整体‘自愈’倾向的信息论基础，提供新的定量分析工具和理论视角。”
他的话语没有浮夸的野心，却充满了扎实的思考和对前沿的敏锐把握。每一句都敲在林晚秋研究的关键节点上。
陈教授和物理实验室负责人已经忍不住开始提问，就量子模型的具体参数、与历史数据的对接难点、潜在的可证伪性等问题进行探讨。顾辰渊一一作答，既展现了深厚的物理功底，又显示出对历史复杂性的充分尊重，其思维之清晰、见解之独到，令人印象深刻。
林晚秋大部分时间在倾听，只有偶尔插入一两个关键问题。她的目光无法完全从顾辰渊脸上移开，那熟悉的轮廓和眼神，不断地将她的意识拉向遥远的过去。她看到的是萧景渊在军营地图前凝思的侧脸，是在观星台与她并肩而立的身影，是递出玉佩时那郑重的眼神……
但她同时也在听。她听到了一个极其优秀的现代学者，一个思想与她正在开创的领域如此契合的同道。他的理论构想，几乎是对“文明活脉”信息本质的一种科学侧写。这不是巧合能解释的学术共鸣。
面试进入尾声。陈教授显然非常满意，物理负责人也频频点头。
轮到林晚秋做最后总结提问。她看着顾辰渊，努力摒除那张脸带来的干扰，问出了一个她问所有候选人的问题：“顾博士，在我们的研究框架中，伦理是基石。你如何理解我们‘观察与辅助，绝不主导’的核心原则？在你的量子历史模型中，如何确保不滑向决定论或沦为操控工具？”
顾辰渊似乎对这个问题早有准备，他正视着林晚秋，那双沉静的眼睛里闪烁着理性的光芒。
“林所长，我认为这个原则至关重要。我的模型，旨在描述可能性与关联性，而非确定单一的因果链。它更像是一个‘文明生态系统的气候模型’，告诉我们哪些条件可能促进健康的信息流通与创伤整合，哪些可能导向僵化或断裂。但具体‘天气’如何，即文明在每个岔路口的具体选择，永远取决于生活在其中的、拥有自由意志的个体和群体。”
他语气诚恳：“至于操控，那是科学研究的禁区。我们的工具应该用于增强文明理解自身、应对挑战的‘能力’，而不是代替它做‘选择’。我想，这也是贵所成功处理‘伤疤与勋章’案例所体现的精神——提供视角和工具，帮助社会更健康地处理记忆，而非强行修正记忆本身。”
答案几乎完美。
面试结束。顾辰渊礼貌地起身告辞，离开前，他的目光再次与林晚秋有短暂的交汇。那一眼，平静无波，是应聘者对考官的礼貌注视。
门轻轻关上。
会议室内安静了几秒。
“天才般的构想！”物理负责人率先打破沉默，“他的模型如果能和我们的数据结合，说不定能产生突破！”
陈教授也捋着胡须，笑眯眯地看着林晚秋：“晚秋，怎么样？这可是个难得的人才。我看，物质-信息关联实验室，非他莫属了。”
林晚秋没有立刻回答。她低头看着手中顾辰渊的简历，指尖轻轻拂过那个名字。
顾辰渊……
顾……辰渊……
她的心脏，再一次，不受控制地，轻轻悸动。
是命运偶然的恶作剧，用一张相似的脸庞拨动她的心弦？
还是那跨越时空的守望与誓言，真的以某种她尚无法理解的方式，在这条已稳固的文明血脉网络中，激起了奇妙的回响与引力的涟漪？
她不知道。
但她知道，无论答案是什么，这位名叫顾辰渊的年轻物理学家，都将成为“时空修复学”研究所不可或缺的新血。而他与萧景渊之间那惊人的神似，也注定将成为她未来生活中，一个无法忽视、必须平静面对的谜题与……或许的馈赠。
“是的，”她终于抬起头，对陈教授和同事们露出一个沉静而专业的微笑，“顾博士非常优秀。我同意，他是我们急需的人才。”
新血已然注入。
而故事的下一页，似乎也因此，染上了一层无法预料的、宿命般的微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