顾明的一番话，像三盆冷水，从头到脚浇在了皇孙们的头上。
刚才还熊熊燃烧的火焰，瞬间被浇灭了大半。
他们这才意识到，理想很丰满，现实却很骨感。
“那……那要等到什么时候？”
最沉不住气的朱高煦，憋了半天，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。
他的语气里充满了不甘。
“难道我们就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宝贝，什么都做不了吗？”
“也不是。”
顾明微微一笑，他知道火候到了。
“想要实现这个目标，需要时间，也需要你们。”
“我们？”
皇孙们都愣住了。
“对，就是你们。”
顾明的目光，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个皇孙。
“等个几十年，等大明的国库充盈起来，百姓休养生息，人口也多起来了。”
“等北边的威胁被彻底解决，我们再也没有了后顾之忧。”
“最关键的是，要等你们长大。”
“等到你们一个个都长大成人，成为能够独当一面的藩王，为大明镇守四方。”
“藩王？”
“没错，藩王。”
顾明加重了语气。
“你们以为，当藩王就是去封地享福的吗？”
“错！”
“藩王，是国之屏障，是替天子守国门！”
“未来的大明，需要你们这些皇室子孙，去镇守那些最危险、最偏远的边疆，去抵御外敌，去为大明开疆拓土！”
朱高煦听得是热血沸腾，恨不得现在就去边疆杀敌。
朱雄英则陷入了沉思，他似乎在权衡藩王制度的利弊。
而朱允炆，他的眉头紧锁，顾明的话，与他从其他儒学老师那里学到的“强干弱枝”的理念，产生了剧烈的冲突。
他感到有些迷茫。
顾明要的就是这种效果。
“你们知道周朝吗？”
“知道。”
朱雄英点了点头，这是历史的必修课。
“周天子坐镇中原，将兄弟子侄分封到天下各地，建立诸侯国，替他镇守疆土，屏卫周室。”
“最初的那些诸侯，他们的封地，很多都是要靠自己一刀一枪打下来的。”
“他们要对付蛮夷，要开垦荒地，筚路蓝缕，才有了后来的齐、晋、秦、楚。”
顾明的教鞭，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大圈，将整个世界都囊括了进去。
“我理想中的大明，也该是这样！”
“未来的天下，以我大明中原为中心。”
“藩王们去外面争，去外面抢，去给我把大明的龙旗，插遍这世界的每一个角落！”
“当然，这也不是完美的。”
顾明的声音再次响起，打破了这片凝固的寂静。
几个皇孙猛地回过神来，目光灼灼地看着他，仿佛要将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吞进肚子里。
“凡事都有利弊。”
顾明踱步回到地图前，手指轻轻点在地图最中心，那片代表着大明中原的疆域上。
“皇帝与藩王，自古以来就是一对矛盾。”
“前期，天下未定，百废待兴，皇帝需要藩王们去镇守四方，开疆拓土。”
“这时候大家的利益是一致的，矛盾可以调和。”
“可到了中后期，天下太平了，你们一个个手握重兵，坐镇一方，成了国中之国。”
“这时候，坐在京城皇位上的那位，可就要睡不着觉了。”
“所以，削藩，是必然的。”
顾明斩钉截铁地说道。
“只不过，削藩也是一门艺术。”
“操之过急，想着一刀切，把所有藩王同时得罪了，那就是逼着他们联合起来造反。”
“而真正高明的君主，会怎么做呢？”
“他会用温水煮青蛙的法子。”
“今天找个理由，削你一点兵权。明天找个借口，在你的封地里掺沙子，安插一些他的人。后天再给你弄点内部矛盾，让你手下的文臣武将斗起来。”
“一点一点地，把你的爪牙全都拔掉，等你反应过来的时候，已经是个光杆司令了。”
“你们的皇爷爷，就是这方面的大宗师。”
他毫不避讳地提起朱元璋。
“你们看看汤和、徐达那些开国公侯，现在的兵权还在谁手上？”
皇孙们默然。
“所以啊，矛盾一直都在。”
“堵是堵不住的。”
“我的法子，不是要消灭矛盾，而是转移矛盾。”
顾明的手掌在世界地图上重重一拍，发出“啪”的一声脆响。
“与其让未来的天子和藩王，为了中原这点地方斗个你死我活，内耗我们华夏的元气。”
“不如把你们全都给我扔出去！”
“让你们跟外面的那些国王、酋长、苏丹们去斗！”
“你们在外面抢的地盘越大，实力越强，对中原的依赖反而就越大。因为你们的根在这里，你们需要中原为你们提供源源不断的人口、物资和文化支持。”
“如此一来，你们与中原朝廷，就从潜在的敌人，变成了最坚实的盟友。”
“你们在外面替大明开疆拓土，朝廷在内部给你们做后勤保障，大家分工合作，一起发财，这不比在家里打打杀杀强多了？”
顾明摊了摊手，一番话说的深入浅出，连年纪最小的皇孙都听懂了。
朱允炆的眼睛亮了起来。
“先生之意，是以域外之利，结朝廷与藩王之好？”
“没错，还是允炆你脑子转得快。”
顾明赞许地点了点头。
“天下熙熙，皆为利来。天下攘攘，皆为利往。”
“只要有足够的利益捆绑，再大的矛盾也能变成合作的动力。”
他看着眼前的这些孩子，再次抛出了一个问题。
“那么，我们回到最初的那个模型，周天子的分封制。”
“既然这个制度在初期有那么多的好处，为什么最后还是灭亡了呢？”
这个问题，一下子把所有人都问住了。
他们刚刚还沉浸在“封藩海外，君临天下”的幻想里，被顾明一盆冷水浇了下来。
是啊，周朝不就是前车之鉴吗？
最后诸侯做大，周天子名存实亡，天下大乱，打了好几百年。
朱允炆皱着眉头，沉思道。
“是因为……诸侯的实力太强，而周天子的实力太弱，无法节制诸侯？”
“不完全对。”
顾明摇了摇头。
“那是因为人心不古，诸侯失去了对天子的忠诚？”
“更不对了，永远不要考验人性。”
他看着一脸迷茫的皇孙们，微微一笑，揭晓了答案。
“是钱。”
“钱？”
皇孙们面面相觑，这个答案完全超出了他们的预料。
“没错，就是钱。”
顾明走到黑板前，拿起粉笔写下了两个大字：财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