舰桥的沉默厚重得几乎能触摸。守护者的最后问题悬在空中，像一把无形的剑，悬在每个人的头顶。屏幕上，那些意识孤岛的光点依然在闪烁，仿佛亿万双眼睛在等待着归墟号的答案。
彼得罗夫，那个俄罗斯物理学家，第一个动了起来。他没有走向控制台，也没有调取数据，而是走向自己的储物柜。在船员们困惑的目光中，他取出一个造型古朴的银质酒壶，壶身上刻着斯拉夫风格的藤蔓花纹。
“这是我家传的伏特加，”他的声音平静得不可思议，“我的曾祖父在莫斯科保卫战中用它取暖，我的祖父在第一个空间站上用它庆祝。按传统，它应该在最重要的时刻被打开。”
他拧开壶盖，浓烈的酒精气味立刻弥漫在舰桥中。那气味里混合着某种超越化学物质的东西——记忆、传承、还有人类文明特有的固执。
彼得罗夫从储物柜里又取出一套小银杯，那是真正的古董，杯沿有磨损的痕迹。
“在黑暗吞没一切前，”他举起酒壶，目光扫过每一个船员，“让我们再干一杯。不为庆祝，不为壮行，只为...证明我们曾经存在，曾经选择，曾经在乎。”
这个简单的提议在那一刻显得如此庄重。那不再是一杯酒，而是一种宣言，一种对虚无的抵抗，一种对意义的坚持。
杰克逊第一个走向彼得罗夫，接过一杯清澈的液体：“你知道吗，我祖父在自由联合阵线最黑暗的时期，偷偷保存了一瓶中国茅台。他说，有些东西比意识形态更重要。”
伊莎贝尔也接过一杯，她的眼中闪烁着泪光：“我的家族在二战时藏了一瓶波尔多。即使在轰炸最猛烈的夜晚，我的曾祖母也坚持保护那瓶酒。她说，只要还有人在乎美，文明就不会灭亡。”
一个接一个，船员们上前接酒。硅基生命代表调整了自己的传感器，以理解这种化学混合物对碳基生物的意义。新人类代表则露出了怀念的表情——他们的基因记忆中，依然保留着对酒精的反应。
当所有人都举杯时，林启和璇玑对视一眼，也走上前去。
“这杯酒，”林启举起酒杯，“敬所有在绝望中依然选择创造意义的人，无论他们身在宇宙何处。”
“敬所有在黑暗中依然点亮光芒的意识，”璇玑补充道，“无论他们以何种形式存在。”
彼得罗夫做了最后一个动作——他倒出最后一杯酒，放在控制台中央的一个空位上。
“这一杯，”他的声音有些哽咽，“敬那些没有机会做出选择的人。敬那些在之前的宇宙周期中放弃的文明，敬那些在黑暗中消失的孤岛，敬所有没能走到这一步的存在。”
舰桥内一片寂静，只有生命维持系统的轻微嗡鸣。
然后，所有人同时举杯，饮下。
烈酒如火般烧过喉咙，但那火焰带来的不是痛苦，而是一种奇特的清醒感。在这一刻，所有的分歧、所有的恐惧、所有的犹豫都融化了。碳基与硅基、人类与机器、过去与未来，在共同的行动中达成了前所未有的统一。
更令人惊讶的事情发生了。
随着那杯酒被饮下，归墟号的心能引擎突然发出柔和的嗡鸣。控制台中央那杯给“缺席者”的酒开始发光，酒液中的分子在某种场的作用下开始重新排列，形成微小的几何结构。
“检测到意识共鸣，”璇玑惊讶地报告，“这杯酒...成为了一个临时的意识节点。”
那光从酒杯中蔓延开来，连接到每个船员的意识，再通过心能引擎向外辐射。在起源之地这片超越时空的区域，这个简单的仪式创造了一个真实存在的意义场。
屏幕上的意识孤岛图开始变化。那些原本孤立的光点之间，开始出现微弱但真实的连接线。虽然微弱如蛛丝，但它们确实存在——不同文明、不同形态、不同时间线上的意识，因为归墟号这个简单的选择而产生了共鸣。
“这就是...第一个选择的意义？”林启轻声问道。
“不，”璇玑握紧他的手，“这就是选择本身。在虚无面前，选择相信意义；在绝望面前，选择创造联结；在永恒面前，选择珍惜此刻。”
彼得罗夫看着空酒杯，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神圣的光芒：“我的曾祖父告诉我，这壶酒要留到人类最辉煌或最黑暗的时刻。我想...我们现在同时身处两者之中。”
那个放在控制台上的空酒杯继续发光，慢慢化作一个微小的光点，融入了心能引擎的核心。在那里，它与其他意义结晶一起旋转，成为了归墟号永恒记忆的一部分。
而舰桥上的船员们，已经做出了他们的选择。不是通过投票，不是通过辩论，而是通过共同举起的那杯酒，共同承担的那份重量。
他们将继续前进，不是作为拯救者，而是作为见证者；不是作为神明，而是作为同伴。去向那些已经热寂的区域，去向那些放弃希望的孤岛，去向宇宙最深处的黑暗。
因为如果连一杯酒都能在虚无中创造意义，那么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？
归墟号调整航向，朝着意识地图上最黑暗的区域前进。在它的身后，那杯酒的余韵如同星火，在起源之地的永恒中留下了第一个人类的选择印记。
而那个印记，正在以超越光速的速度，向全宇宙的意识传递一个简单的信息：
即使在这里，依然有生命在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