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六点，生物钟准时将张逸风从浅眠中唤醒。他揉着惺忪的睡眼坐起身，指尖几乎是凭着本能划过床头柜，精准捏住了那枚嵌着神经接口的手环。冰凉的金属触感贴着腕骨，像在提醒他这一年来从未改变的习惯——开机，接入星网，点开那个早已褪色的「星际战争」图标。
加载界面的蓝星联邦军徽在视网膜上缓缓旋转，带着几分陈旧的卡顿。张逸风的目光掠过左侧跳动的玩家在线数——从一年前停服时的一万，跌到如今每天固定的三位数，大多是和他一样不肯死心的老玩家。他熟练地切换到官网页面，灰白的背景上，那条「系统维护中，开服时间待定」的公告已经挂了整整三百六十五天，像是一道刻在心上的旧疤。
可今天，那行刺目的红色标题突然撞进眼帘，让他呼吸猛地一滞。
“紧急公告：星际战争将于明日上午十点重启服务器，全新版本「星际共同体」任务线即将解锁——蓝星联邦邀你共赴星海新征程！”
张逸风猛地从床上弹了起来，手环因动作过大在腕上磕出轻响。他反复滑动页面，直到那行字的每一个标点都烙进脑海，才后知后觉地捂住嘴，喉咙里溢出压抑不住的低喊。一年了。此刻胸腔里翻涌的热流几乎要冲垮理智，他仿佛已经摸到了机甲的操纵杆，听到了引擎在真空里撕裂的轰鸣。
手环突然震动起来，是游戏内置的公共频道在疯狂刷屏。
「活了！这破游戏终于活了！」
「我靠靠靠！截图为证！明天十点是吧？谁迟到谁是狗养的！」
密密麻麻的消息像流星雨般划过视野，不过十分钟，在线人数就从三百多飙升到一万+。张逸风看着那些熟悉的Id——当年并肩作战的风流军师、总爱抢人头的幽灵猎手，指尖在虚拟键盘上敲得飞快：“御甲使者归队，坐标已更新。”
这一夜格外漫长。张逸风把积灰的机甲模型擦了三遍，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才勉强睡去。
第二天上午十点整，张逸风准时接入游戏。视网膜上的加载进度条跑完最后一格时，熟悉的失重感瞬间包裹全身——他正站在白地星基地的停机坪上，身后是整齐列队的玩家，银灰色的战舰在模拟日光下泛着冷光。空气中弥漫着金属冷却剂与臭氧混合的味道，甚至能听到远处检修机器人的嗡鸣，一切都真实得不像虚拟世界。
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制服，胸口的少尉徽章闪着微光，肩章上的星际航行资历线清晰可辨。队列前方传来整齐的脚步声，所有人下意识地挺直脊背——是王上校，不，现在该叫王将军了。
一年不见，这位曾带领他们攻破海瑞恩守卫星的指挥官身形更显挺拔，笔挺的将军制服上，那枚由联邦最高议会颁发的「星海勋章」正缀在左胸，十二道金色星芒在模拟光线下流转，晃得人不敢直视。他站在高台上扫过队列，目光如实质般掠过每一张年轻的脸。
“稍息。”王将军的声音透过扩音器传来，带着军人特有的沉稳，“知道你们等这一天很久了，但今天的任务，可能和你们想象的不太一样。”
他抬手调出全息星图，巴纳德星系的三维投影在队列中央缓缓展开，橙红色的恒星旁，那颗被蓝色海洋覆盖的行星正缓慢自转。
“坐标巴纳德星，距离蓝星5.6光年。”将军的指尖点在行星表面，“这里有一个刚进入蒸汽时代的文明，我们的任务很简单——登录，接触，展示蓝星联邦的力量。”
队列里响起细碎的骚动，张逸风皱起眉。展示力量？这和联邦一直倡导的「和平共处」原则不太一样。
“注意。”王将军的声音陡然严肃，“我再说一遍，不准动用任何武装设备，包括你们机甲上的粒子炮和震荡弹。”他顿了顿，目光扫过众人困惑的脸，“你们脚下的机甲，你们身上的制服，你们身后的舰队——这就是联邦的肌肉。我要你们站在他们面前，让他们看看，加入共同体，比对抗我们更明智。”
张逸风的心脏猛地一跳。他抬起头，望向星图里那颗陌生的蓝色星球，突然明白了这个‘小任务’背后的重量。这不是冲锋陷阵的厮杀，而是一场无声的较量——用文明的厚度，用联邦的底气，去赢一场不需要硝烟的胜利。
他攥紧了拳，指节在虚拟的手套里微微发白。机甲舰的引擎似乎已经预热完毕，只等一声令下，便要冲破大气层，驶向那片未知的星海。
警报声在星舰集群中次第响起，张逸风的「风暴者」机甲随着编队缓缓驶入凤蝶号母舰的机库。金属摩擦的闷响在巨大的空间里回荡，透过神经接口传来的震动让他指尖发麻——这座长达十五公里的钢铁巨兽内部，正有条不紊地收纳着来自蓝星联邦的上万艘战舰。
机库穹顶的能量流如同呼吸般明灭，将银白色的舰体映照得如同活物。当最后一艘侦察舰的尾焰熄灭在舱门后，整座母舰突然轻微震颤。张逸风的视网膜上弹出跃迁倒计时，虫洞生成的幽蓝色光晕在舷窗外急速膨胀，像一张吞噬星海的巨口。下一秒，周遭的星辰便化作扭曲的光带，超光速航行带来的时空压缩感让他短暂失神，直到警报声转为平稳的嗡鸣——巴纳德星系的橙红色恒星已赫然悬在视野中央。
凤蝶号如同蛰伏的金属巨兽，在巴纳德行星的同步轨道上静默悬浮。当反重力引擎启动时，十五公里长的舰体开始缓缓下降，突破大气层的过程中，舰身与气流摩擦产生的火焰如同给这头钢铁巨蝶披上了燃烧的翅膀。下方的伊娜首都渐渐清晰，那些由灰黑色岩石堆砌的建筑如同被打翻的积木，在母舰投下的巨大阴影里瑟瑟发抖。
「警告：检测到地面密集生物活动。」机甲的智能系统发出提示。
张逸风切换到地面视角，心脏猛地一缩。无数巴纳德人正从石屋里狂奔而出，他们有着黑色皮毛的和八只肢体，此刻全都仰着头，脸上写满了混杂着恐惧与困惑的表情。更远处，几千名身着青铜铠甲的士兵正列成松散的方阵，手里的燧发枪在阳光下闪着冷光——那是一种在蓝星联邦早已淘汰了两个世纪的火药武器。
「砰！砰！砰！」
密集的枪声如同爆豆，黑色的弹丸拖着细小的烟尘朝天空射来。但这些时速不足千米的弹头，在距离凤蝶号还有数百米时便开始下坠，如同被无形的大手拍落的雨点，砸在石屋的平顶上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响。硝烟在地面弥漫开来，却连母舰的能量护盾都没能触及。
「执行威慑方案A。」王将军的声音在通讯频道响起。
凤蝶号腹部的发射口悄然开启，一枚通体银白的电磁脉冲弹拖着淡蓝色的轨迹俯冲而下。它并未落地，而是在士兵方阵上空百米处骤然炸开，一圈肉眼可见的能量涟漪瞬间扩散。
张逸风清晰地看到，那些士兵手中的燧发枪突然不受控制地向上飞起，连平民怀里抱着的金属器皿、腰间悬挂的青铜匕首，都如同被无形的磁铁吸附，纷纷挣脱束缚，在半空中组成旋转的金属漩涡。
地面上的骚动瞬间冻结。灰蓝色的面孔上，恐惧如同潮水般漫过瞳孔。先是前排的士兵双腿一软跪倒在地，紧接着是成片的巴纳德人伏倒下去，额头紧紧贴着冰冷的石板，连大气都不敢喘。有人在低声啜泣，有人在用晦涩的语言反复念叨着什么，那副卑微臣服的模样，像极了原始部落面对雷霆时的敬畏。
张逸风的手指在操纵杆上微微收紧。透过机甲的外部摄像头，他看着那些匍匐在地的身影。感受到了那种明知反抗徒劳的无力感，那种面对远超自身理解的力量时的渺小，无论在哪个文明身上，都是一样的沉重。
就在这时，通讯频道里传来侦察兵的报告：「发现高规格目标出现。」
画面聚焦在城市中心那座最高大的石殿。殿门缓缓开启，一群身着丝绸长袍的巴纳德人走了出来，他们的衣料上绣着银线编织的星图，显然是这个文明的上层人物。
而为首的女性尤为醒目，她头顶那顶黄金皇冠在阳光下流淌着温润的光泽，中央镶嵌的绿色宝石正散发着柔和却不容忽视的光晕，像是将一颗浓缩的恒星握在了掌心。
她没有像其他人那样跪拜，只是微微仰着头，目光穿透层层空气，望向悬在头顶的庞然大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