救援车的引擎声低沉而平稳，与来时失控的狂啸截然不同。
车厢内，气氛却比之前任何一次同行都要凝滞沉重。
陆锦恒背脊挺得笔直，坐在安尔艾斯旁边的座椅上，目光如同被钉死般，落在对方那只已经被伊恩用临时夹板和绷带初步固定、并小心吊在胸前的手臂上。
白色的绷带缠绕在红肿不堪的手腕和小臂上，刺眼得让他几乎无法呼吸。
每一次车辆轻微的颠簸，看到那手臂随之晃动，哪怕幅度极小，他的下颌线都会不受控制地绷紧一分，放在膝盖上的手无声地攥成拳，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。
自责像冰冷的藤蔓，缠绕住他的心脏，越收越紧。
安尔艾斯靠在椅背上，闭着眼，浓密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浅浅的阴影。止痛针的药效开始发挥作用，钝化了尖锐的疼痛，却也带来一阵阵昏沉的困意。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身边那道几乎要将他灼穿的视线。
他艰难地掀开一点眼皮，透过朦胧的视线，看到陆锦恒那副仿佛世界末日降临的紧绷侧脸。
“……真没事儿了……”安尔艾斯动了动干涩的嘴唇，声音因为虚弱和困倦而显得含糊沙哑，他用没受伤的左手，极其缓慢地、试探性地碰了碰陆锦恒紧握的拳头，“伊恩的手法……你还不放心吗……比这重的伤……我也不是没挨过……”
他的指尖冰凉，带着一点轻颤，碰触到陆锦恒紧绷的拳峰。
陆锦恒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猛地震了一下，像是被微弱的电流击中。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想挥开这触碰，却又在动作发起的前一秒死死克制住。
他紧握的拳头僵硬地松开了一丝缝隙，却没有完全展开，也没有回应那触碰，只是任由那点微凉的指尖短暂地停留。
“……别说话。”陆锦恒的声音低沉沙哑得厉害，仿佛砂轮磨过粗糙的金属表面，“保存体力。”
他的目光依旧没有离开那只受伤的手，语气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、却又是全然不同于以往冰冷命令的沉重。
安尔艾斯极轻地、几乎无声地叹了口气，不再试图安抚。药效和疲惫如同潮水般涌上，将他最后的意识也渐渐吞没。他的头慢慢地、无意识地歪向车窗那一侧，呼吸变得悠长而平稳，终于沉沉睡去。
在他彻底陷入沉睡后，陆锦恒紧绷的身体似乎才微微松懈下来一丝。他极其缓慢地、小心翼翼地转过头，第一次将目光从那只伤手上，移到了安尔艾斯的脸上。
睡着的北极狼收起了所有平日里跳脱飞扬的神采，眉宇间因为残留的痛楚而微微蹙着，脸色苍白，嘴唇也有些干裂。看起来……异常脆弱。
一种尖锐的刺痛感再次狠狠攫住陆锦恒的心脏，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清晰剧烈。
他看了很久很久，久到车辆缓缓驶入基地大门，停稳在医疗室门口。
引擎熄火。
动静惊醒了浅眠的安尔艾斯，他发出一声模糊的哼唧，睫毛颤动了几下，缓缓睁开眼，琥珀色的瞳孔里还带着初醒的迷茫和生理性的水汽。
医疗室的门从里面打开，伊恩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出现在门口，矛隼锐利的目光迅速扫过安尔艾斯吊着的手臂。
“进来。”他转身，示意跟上。
陆锦恒几乎是立刻推开车门下车，绕到另一边，动作甚至带着点罕见的急促。他拉开车门，却没有立刻动作，而是停顿了一秒，似乎在斟酌该如何下手。
安尔艾斯看着他这副如临大敌的样子，试图自己用左手撑起身子，却牵扯到伤处，疼得“嘶”了一声。
几乎是同时，陆锦恒的手臂已经伸了过来，极其小心地避开了他受伤的右侧，手掌稳稳地托住了他的左臂肘弯，提供了一个坚实而谨慎的支撑。
“慢点。”陆锦恒的声音依旧低沉，却带上了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、极致的耐心和……轻柔。
安尔艾斯愣了一下，借着对方的力道站起身。两人靠得很近，陆锦恒身上那种冷冽的气息混合着刚才惊险时刻留下的淡淡尘土味，一丝不漏地钻入他的鼻腔。
他低头，能看到陆锦恒银白色的发顶，和那对因为全神贯注而微微向前倾的、此刻显得格外顺从的豹耳。
北极狼的喉咙轻微地滚动了一下。
他没有说话，任由陆锦恒以一种近乎护卫的姿态，将他扶进了医疗室。
伊恩已经准备好了所有器械。冰冷的医疗灯光下，拆开临时绷带后，那片红肿青紫、甚至有些变形的伤处更加触目惊心。
陆锦恒的呼吸瞬间屏住了，站在一旁，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，只有目光死死跟随着伊恩的每一个动作。
当伊恩开始进行正式复位和固定时，尽管动作已经尽可能专业快速，安尔艾斯还是无法抑制地发出了几声压抑的、从喉咙深处溢出的痛哼，额头上瞬间布满了细密的冷汗。
陆锦恒垂在身侧的手再一次猛地攥紧，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。他下意识地上前半步，却又强迫自己停住，知道自己什么也做不了，这种无力感加剧了他的焦灼。
整个过程，他的眉头就没有舒展过，仿佛正在承受痛苦的是他自己。
直到伊恩最后系紧绷带，交代完注意事项“轻度骨折，万幸没伤到韧带和神经，固定四周，定期复查，绝对静养。”，陆锦恒才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，但肩膀依旧紧绷着。
“今晚最好有人看着点，”伊恩一边整理器械，一边用他那没什么起伏的语调例行公事地补充道，“观察一下有没有药物不良反应或者异常疼痛。”
“我会看着他的。”
陆锦恒的声音几乎没有丝毫犹豫，斩钉截铁，甚至抢在了可能提出异议的安尔艾斯前面。
医疗室里瞬间安静了一瞬。
伊恩抬起眼皮，看了看表情决绝的陆锦恒，又看了看躺在床上、因为惊讶而微微睁大眼睛的安尔艾斯。
“随你。”他拿起记录板，转身走向药柜，仿佛只是安排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。
安尔艾斯躺在床上，看着站在床边、神色凝重仿佛在承担什么世纪重任的陆锦恒，狼耳朵下意识地就抖了抖。
他心里那点因为疼痛而蔫下去的小火苗，又噗地一下，悄悄地、顽强地重新燃了起来。
好像……这伤挨得……还挺值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