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说书的嘴,唱戏的腿”,不假。咱不讲说书的,单说唱戏的,两条腿在戏台上走一圈儿,几千里地,拐弯磨角地就算到了。就拿上楼、下楼来说吧,在戏台上装模做样地走几步就算上了楼,再装模做样地走几步就算下了楼,谁知道这楼梯有多少阶:别看戏角儿上楼、下楼这么容易,可是在安东就为在戏台上演下楼这个动作,寒碜了个名角儿。
别看安东这地场不大,来这儿唱戏的角儿都打怵,为啥?这儿有一帮戏痞子,他们明白戏,唱、念、作、打都懂得,也能演,能唱。虽说他们演得不十分像,唱得也不十分好,可是有时候还当票友。这一帮戏痞子可惹不起,凡是来安东唱戏的角儿,都得先拜拜他们。不光请他们白看戏,还得请他们“捧场”,要不啊,准下不了台。越是名角儿、好角儿,越怕丢名声,就越得找捧场的。
什么年月说不准了,安东来了个名角儿,是在全国出了名的。他觉得自个儿走南闯北,北京、上海、天津····都逛荡过,从来没下不了台。他一到安东,有人劝他先拜拜那帮戏痞子。他大鼻子一哼,理也没理,就出戏报,打炮三天。
那帮戏痞子听说来了名角儿,就在家里等上了。可是,一等不来拜,二等还不来拜,等到见了戏报,才知道名角儿没理他们。这一帮人凑到一块儿一合计,你不来拜咱哥们儿,咱哥们儿买票进戏园子,找你的茬子。
到底是名角儿,打炮头一天,咱不知道唱的哪出戏,反正一出场就是好了,唱、念、作、打,连个针鼻儿大的毛病也挑不出来。那帮戏痞子都坐在池座里,你瞅我我瞅你,嘴里不服,心里服。
打炮第二天,咱也不知道唱的哪出戏,又是从头到尾多少个满堂好,连戏痞子也不得不拍巴掌,又是针鼻儿大小的毛病没挑出来。
鸡蛋里挑骨头难,磨道上找驴蹄印儿不难。再说,再仔细的人也有一差二错的时候,这茬子到底叫戏痞子们找上了。
打炮第三天,也是打炮最后一天,这一天不出茬子,就算打住了炮,安东这地场也得认帐:是好角儿。咱也不知道这第三天唱的哪出戏,反正戏里有上楼梯、下楼梯这两个动作。这个角上楼梯上得好,用手装扮扶着楼梯栏杆,两只脚颤悠悠的,一阶楼梯一阶楼梯地上了楼。上了楼办完事儿还得下楼,就在下最后一阶楼梯的时候,台下又是满堂好。满堂好刚停,台下有人喊:“好不要脸!”
这个“好不要脸”,比喊个倒好还打面子,比骂祖宗还难受,这个名角儿哪能受得了!他把手一摆,锣鼓家什一块儿停了。他走到戏台前面,对着台下施了一礼说:“不知哪位师傅对弟子有指教?”
台下池座里立时站起一个戏痞子,他说:“我!”
角儿问:“弟子哪地场做得不够,请师傅指点。”“请问,你上楼梯走了几步?”角儿摇了摇头说:“没数。”“再问你,下楼梯走了几步?”角儿又摇了摇头说:“没数。”
“我告诉你:你上楼梯走了十步,下楼梯走了八步,差的那两阶楼梯,你是蹦下来的吗?”
角儿明知道这是鸡蛋里挑骨头,可是人家挑的在理,只好点头,说:“谢谢指教,谢谢指教。”
从那以后,这个名角儿虽说再没来安东唱戏,可是听说他接受了这个教训,再演戏的时候,一招一式也不马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