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怀安几乎是立刻从床上弹了起来,伸手想去碰那团剧烈波动的光晕。
指尖还没触到,光晕就像受惊般猛地向内收缩,变成一个拳头大小但亮度刺眼的核心,那指向西南方向的“渴求”意念强烈得几乎化为实质的推力,让林怀安下意识后退了半步。
“归序!”他又喊了一声,这次带上了自己的一丝意念探过去,试图安抚。
意念触到的瞬间,林怀安头皮一麻。
那不是简单的渴望,更像是一种源于存在本能的撕裂感。
有什么东西在西南方向呼唤着归序,而那东西对归序来说至关重要,重要到让祂此刻的规则结构都开始不稳。
阿雅也被惊动了,从桌边转身:“怎么回事?”
“归序不对劲。”林怀安盯着那团光,光晕还在持续闪烁,但收缩膨胀的幅度小了些,“西南方向有东西在吸引祂,和纺织厂的位置重合。”
阿雅脸色变了变,快步走过来,但没靠太近。她对归序始终保持着一种谨慎的尊重。
“能沟通吗?”
林怀安摇头,又试着传递了一次安抚的意念。
这次归序的回应稍微清晰了一点,但依然破碎:“需要……必须……靠近……”
然后是一段混乱的感知碎片:冰冷的金属触感,规律的敲击声,还有某种沉闷的回响。
画面一闪即逝。
林怀安按了按太阳穴,归序传递来的信息里带着强烈的情绪波动,让他也有点头晕。
“会议还有多久?”他问阿雅。
阿雅看了眼时间:“四十分钟左右。”
“来不及等会议了。”林怀安抓起外套穿上,把引路盘贴身塞好,“我得先去找李骁说这个情况。归序这状态,万一行动中途出问题就麻烦了。”
阿雅点头:“我跟你一起去。”
两人刚要开门,门外就传来敲门声。
打开门,李骁站在外面,身后还跟着两个人。
一个是之前见过的研究员,戴着一副细边眼镜,手里抱着个平板电脑。
另一个是个五十来岁的男人,穿着灰色的工装,脸上带着常年熬夜的黑眼圈,手里拎着个大号金属工具箱。
“正好要找你们。”李骁侧身让两人进来,言简意赅,“时间调整了,会议提前。这两位是装备和技术支援——赵铭你见过,这位是老杨,第七区的装备管理员,也是我们这里最好的非制式装备改装师。”
老杨朝林怀安和阿雅点了点头,没说话,目光落在林怀安肩头还在微微闪烁的归序光晕上,眉头挑了挑。
林怀安顾不上寒暄,直接对李骁说:“李处长,归序刚才有异常反应,强烈指向西南方向,和纺织厂位置重合。我担心这会影响到行动。”
李骁神色一肃,看向归序。
光晕似乎察觉到众人的注视,闪烁的频率慢了些,但那种“渴求”的意念依然清晰可感。
赵铭推了推眼镜,从工具箱里拿出一个巴掌大的扫描仪,对准归序:“介意我做个快速扫描吗?只测能量波动,不涉及深层结构。”
林怀安看向归序,传递了一个询问的意念。
光晕轻轻晃动了一下,算是同意。
扫描仪发出低低的嗡鸣,屏幕上的波形图剧烈跳动。赵铭盯着数据,眉头越皱越紧。
“能量波动极其不稳定,峰值和谷值差超过正常范围三百个百分点。而且……”他调出另一组数据,“波动中有明显的‘共鸣频率’,源头方向……确实是西南偏西,直线距离大概十二公里,和旧城区纺织厂位置基本吻合。”
老杨这时候开口了,声音有点沙哑,像是很久没怎么说话:“共鸣频率?是规则层面的,还是物质层面的?”
“都有。”赵铭把平板转向他,屏幕上显示着复杂的频谱分析,“规则共鸣占主导,但检测到微弱的物质共振信号。应该是某种和祂同源,或者至少高度关联的‘载体’。”
“载体?”林怀安抓住关键词。
“简单说,就是能让祂这种规则存在更稳定,甚至可能补充某种‘缺失’的东西。”赵铭解释,“不过这只是推测,具体是什么,必须靠近才能确定。”
李骁沉吟了几秒,看向林怀安:“归序的状态,四十八小时内能稳定下来吗?”
林怀安感受了一下肩头光晕传递来的混乱情绪,摇头:“很难。那东西对祂的吸引力太强了,越靠近越强烈。如果行动时突然失控,后果不堪设想。”
“那就把解决这个问题也纳入行动计划。”李骁果断道,“老杨,你那边有什么能用上的东西?”
老杨放下工具箱,打开,里面分门别类放着各种奇形怪状的零件、材料和半成品装备。
他翻了翻,拿出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深灰色马甲。
马甲材质看起来像某种致密的编织物,表面有细微的蜂窝状纹理。
“缓冲衣,最新改良版。”老杨把马甲抖开,厚度大概和普通外套差不多,“内层织入了从‘叹息回廊’副本带出来的‘静默丝’,能吸收并稀释一定强度的精神冲击和情感辐射。
“对规则波动也有轻微平缓效果,不过没经过实战测试,不确定对祂这种级别的存在能起多大作用。”
他把马甲递给林怀安。
林怀安接过,手感比看起来要轻,质地柔软但韧性十足。
“穿上试试,不合身可以微调。”老杨说。
林怀安套上马甲,尺寸刚好。
几乎是穿上瞬间,他就感觉到胸口印记那种持续的隐痛减轻了一些,不是消失,而是像隔了一层软垫。
归序的光晕似乎也安静了一点点,闪烁的频率降低了些。
“有用。”林怀安说。
老杨点点头,又从工具箱底层摸出一个小巧的金属装置,形状像个扁平的圆盘,中间嵌着一块暗紫色的晶体。
“引路盘连接器,赵铭和我一起做的。”老杨把装置递给赵铭。
赵铭接过来,转向林怀安:“原理是利用同频共振,在你使用引路盘时,这个装置可以作为一个外置的‘稳定锚’,分担一部分精神负荷,延长使用时间,也能让能量输出更平缓。不过……”
他顿了顿:“这也意味着装置本身要承受引路盘的能量冲击,有损坏风险。而且因为需要和引路盘深度同步,第一次连接最好在可控环境下进行测试。”
“现在就可以测。”李骁看了眼时间,“训练场空着,去那里。”
一行人离开休息室,穿过走廊往训练场走。
路上遇到几个行色匆匆的工作人员,都下意识避开他们,眼神里带着紧张和好奇。
第七区内部的氛围明显比之前更紧绷了。
训练场在基地西侧,是个半地下的宽敞空间,墙壁和地面都是特制的吸能材料,天花板很高,装着多角度照明。
场地边缘堆着一些训练器械和标靶,中央空出一大片区域。
赵铭让林怀安站在场地中央,自己蹲下身,把连接器放在地上,开始调试。
老杨则从工具箱里又拿出几样小东西,在一旁的工作台上摊开,其中有几个残破的零件和几块颜色奇异的水晶,还有一个巴掌大,表面布满铜锈的铃铛。
那铃铛样式很古旧,铃舌已经掉了,边缘也有缺损,看起来就是个破烂。
可就在老杨把它拿出来的瞬间,林怀安肩头的归序光晕猛地一震。
这次不是闪烁,而是整个光晕朝着铃铛的方向倾斜,幽蓝的光芒像是被什么牵引,丝丝缕缕地飘向铃铛所在的位置。
老杨动作一顿,抬头看向归序。
“这东西你认识?”
归序没有直接回应,但那股“渴求”的意念突然增强,目标明确地锁定在铃铛上。
林怀安能感觉到,这种渴求和之前指向西南方向的有些不同。
西南方向的更迫切,像是生存必需;而对这铃铛的渴望,则更像是一种熟悉感。
“这是什么?”林怀安问。
老杨拿起铃铛,轻轻晃了晃,没有声音。
“‘丧钟教堂’副本的残留物。”老杨说,“半个月前的一次清理行动,我在教堂废墟的祭坛下面捡到的。
“当时周围全是那种会吸收声音的黑色苔藓,就这个铃铛周围是干净的。带回来检测过,材质不明,有微弱的规则残留,但能量几乎耗尽了,就一直扔在仓库里。”
他把铃铛递给林怀安。
林怀安接过,入手冰凉,铜锈粗糙的质感。
几乎同时,归序的光晕彻底贴了上来,把铃铛连同他的手一起包裹住。
幽蓝的光芒渗入铜锈的缝隙,铃铛表面那些暗淡的纹路突然亮起一丝同样幽蓝的光。
但只持续了不到两秒就熄灭了。
归序传递来一股清晰的失望情绪,还有更多混乱的碎片画面:高高的穹顶,彩色玻璃映着血一样的光,一排排空荡荡的长椅,还有持续不断的沉闷钟声。
“丧钟教堂……”林怀安喃喃重复这个名字。
“那个副本已经彻底崩溃了,空间结构完全粉碎,现在只是一片废墟。”赵铭插话,“我们做过三次勘探,没发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,除了这个铃铛。”
他看了眼归序:“不过现在看来,这东西对祂有意义。”
老杨把铃铛拿回去,小心地放进一个衬着软垫的小盒子里:“行动的时候可以带上,说不定能派上用场。”
这时赵铭已经调试好了连接器。
他让林怀安把引路盘拿出来,放在连接器上方约十厘米的位置。
连接器中心的暗紫色晶体开始发光,光芒很柔和,像呼吸一样明暗交替。
“现在,像你平时使用引路盘那样,集中精神感应它,但不要全力催动,先建立连接。”赵铭指导。
林怀安深吸一口气,闭上眼睛。
胸口印记微微发热,精神集中到怀中的引路盘上。圆盘表面的银纹亮起,熟悉的温暖感扩散开来。
几乎同时,他感觉到另一股温和的牵引力从脚下的连接器传来,像一只无形的手托住了引路盘的能量流动,让那种精神上的负担减轻了不少。
连接器屏幕上的数据开始跳动,波形图平稳上升。
“连接成功,同步率百分之八十二,不错。”赵铭盯着平板,“现在,尝试引导能量,开一个小的空间视窗,目标就定在纺织厂外围,不用深入,看看实时画面就行。”
林怀安照做。
意念集中在纺织厂的方向,引路盘的能量顺着连接器的引导流泻而出。
训练场中央的空气开始扭曲,像水面的涟漪,逐渐展开成一个直径约半米的透明窗口。
窗口另一侧的画面先是模糊的色块,然后迅速清晰。
那是夜晚的旧城区街道,路灯大部分都坏了,只有零星几盏还亮着,光线昏暗。街道两侧是低矮的老旧建筑,墙皮剥落,窗户破碎。
镜头视角是俯视的,应该是从某栋较高的建筑顶部往下看。
画面中央,就是第三纺织厂。
厂区占地很大,被高高的围墙包围,围墙上拉着生锈的铁丝网。
厂区内部分布着几栋高大的厂房,黑沉沉地矗立在夜色里,窗户大多破损,像空洞的眼睛。
其中一栋厂房的屋顶,隐约能看到微弱的反光,像是玻璃或者金属。
“能拉近一点吗?”李骁问。
林怀安额头开始冒汗,精神负荷虽然被连接器分担了一部分,但维持视窗本身就需要持续消耗。
他咬咬牙,集中意念,试图让视窗的视角更靠近那栋厂房。
画面晃动着拉近。
屋顶的反光更清晰了,那是一片覆盖了小半个屋顶的暗红色薄膜,和第七区仓库那边看到的很像,但颜色更深,而且薄膜表面布满了复杂的黑色纹路,纹路像血管一样微微搏动。
薄膜中央,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,但画面分辨率不够,看不清细节。
就在这时,林怀安突然感到一阵尖锐的刺痛从胸口印记传来,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扎了一下。
几乎同时,视窗画面里的那片薄膜猛地一颤,表面的黑色纹路同时亮起猩红的光。
薄膜中央,一只完全由暗红色能量构成的巨大眼睛,倏然睁开。
眼睛直勾勾地“看”向视窗的方向,瞳孔深处映出林怀安他们训练场的倒影。
一股冰冷黏腻的恶意顺着视窗的连接汹涌扑来。
林怀安闷哼一声,眼前发黑,引路盘的能量输出瞬间紊乱。
连接器发出刺耳的警报声,屏幕上的波形图乱成一团。
训练场里的所有人都感觉到一股令人窒息的精神压迫。
阿雅后退两步,脸色发白。
老杨一把按住工作台上的工具箱,里面的零件叮当作响。
赵铭死死盯着平板,手指飞快操作试图稳定连接。
李骁已经拔出了枪,虽然知道物理攻击对那种东西没用,但这是本能反应。
只有归序的光晕,在那只眼睛出现的瞬间,猛地膨胀开来,幽蓝的光芒暴涨,像一面盾牌挡在视窗前方。
猩红的恶意撞在幽蓝的光幕上,发出嗤嗤的腐蚀声,两股力量激烈对抗。
但那只眼睛的力量明显更强,幽蓝光幕开始出现裂痕。
林怀安咬着牙,试图切断视窗连接,但那股恶意像胶水一样黏住了他的意识,精神上的撕裂感越来越强。
胸口印记烫得像要烧起来。
就在他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住的时候,老杨突然抓起工作台上那个装铜铃的盒子,打开,抓起铃铛,狠狠砸向连接器旁边的地面。
没有铃舌的铜铃砸在地上,却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巨响。
“咚!”
声音不大,却带着某种奇特的穿透力,训练场里所有人都感到心脏跟着重重一跳。
那只猩红的眼睛猛地一缩。
趁这个间隙,林怀安用尽最后一点力气,切断了引路盘的能量输出。
视窗闪烁了一下,骤然关闭。
恶意的连接断开,林怀安腿一软,差点跪倒在地,被旁边的阿雅一把扶住。
他鼻子一热,温热的液体流出来,滴在训练场的地面上,是血。
连接器冒出一股青烟,暗紫色晶体裂开了一道缝,屏幕黑了。
赵铭冲过去检查设备,老杨则捡起地上的铜铃。
铃铛表面的铜锈剥落了一小块,露出底下暗金色的材质,那材质上浮现出几道和归序光晕同色的幽蓝纹路,但很快又隐没了。
归序的光晕收敛回正常大小,但光芒明显暗淡了许多,传递来的意念里充满了疲惫,还有一丝残留的警惕。
“刚才那是……”阿雅声音发紧。
“被发现了。”李骁收枪,脸色难看,“那只眼睛,至少是冢的次级意识,或者蛛网用某种方式催生出来的监控体。它记住了我们的能量特征。”
林怀安用袖子擦掉鼻血,脑袋里嗡嗡作响,视线还有点模糊。
“我们得提前行动了。”他喘了口气,“它知道我们在窥探,蛛网肯定会加快进度。”
赵铭检查完连接器,摇头:“设备过载烧了,核心晶体受损,修好至少需要八个小时,而且性能会下降。刚才那种强度的窥探,短时间内不能再进行第二次。”
“那就用传统方式。”李骁说,“老杨,缓冲衣还有多少库存?”
“改良版就这一件,旧版还有五件,效果差三成左右。”
“全拿出来。另外,把仓库里所有可能用得上的非制式装备都列个清单,一小时后我要看到。赵铭,你去整理纺织厂的建筑结构资料,包括地下管道系统和可能存在的隐蔽空间,越详细越好。”
两人应声离开。
李骁看向林怀安:“你先去医疗室处理一下鼻子,然后休息。两小时后,我们需要一个具体的行动方案,包括怎么处理归序的状态问题。”
林怀安点头。
阿雅扶着他往训练场外走,归序的光晕安静地跟在旁边,光芒微弱但稳定。
离开训练场,走廊里的灯光显得有些刺眼。
林怀安的鼻血已经止住了,但脑袋还是昏沉沉的,胸口印记的灼烫感还没完全消退。
刚才那只眼睛带来的压迫感,还有那种冰冷黏腻的恶意,让他心里发沉。
那不是简单的怪物,更像是某种有意识的存在,而且它认识引路盘,甚至可能认识归序。
“你刚才看清了吗?”阿雅低声问,“那只眼睛。”
“看清了。”林怀安说,“它在看我们,不是随机反应,是确实‘看到’了我们。”
阿雅沉默了一会儿:“鹿灵的信息里说,霓光在纺织厂。刚才那只眼睛,会不会和她有关?”
林怀安没说话。
如果她真的在纺织厂,如果那只眼睛和她有关……
那她之前做的所有事,说的所有话,到底有几分是真的?
两人走到医疗室门口,小夜护士正好从里面出来,手里抱着新的纱布和消毒液。
看到林怀安脸上的血迹,她愣了一下,随即快步走过来:“受伤了?进来处理一下。”
医疗室里很安静,只有两张床位,都空着。空气里是淡淡的消毒水味。
小夜让林怀安坐在椅子上,用棉签蘸着生理盐水帮他清理脸上的血迹。动作很熟练,力度也轻。
阿雅站在门口,没进来。
“刚才训练场那边有异常能量波动,是你们?”小夜一边清理一边问,声音很轻。
“嗯,做了个测试。”林怀安简短回答。
小夜没再多问,清理完血迹,又检查了一下他的鼻腔:“轻微黏膜损伤,问题不大,这两天别用力擤鼻子。还有其他地方不舒服吗?”
“头疼,胸口有点闷。”
小夜转身从药柜里拿出一个小瓶,倒出两片白色药片:“舒缓精神压力用的,能让你好受点。不过只能缓解症状,真正的恢复需要休息。”
林怀安接过药片,就着水吞下。
药效来得很快,脑袋里的钝痛减轻了不少,胸口那种闷塞感也散了点。
小夜收拾着用过的棉签,突然说:“旧城区纺织厂那边,二十年前出过事。”
林怀安抬眼。
“那时候纺织厂还在运营,但效益不好,厂里裁了一半的人。有个被裁的女工,带着她六岁的女儿,在其中一个厂房里烧炭自杀了。”
小夜声音平静,像是在说一件很寻常的事。
“后来厂子就彻底倒闭了,那片地方一直荒着,经常有人说晚上能听到女人的哭声,还有小孩的笑声。”
她把垃圾扔进回收桶:“灾变之后,那里就没人敢靠近了。蛛网选那个地方,不是随便选的。”
林怀安想起刚才视窗里看到的,厂房屋顶那片暗红色的薄膜。
还有薄膜中央那只睁开的眼睛。
“谢谢。”他说。
小夜摇摇头,没再说什么,端着托盘出去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