丁陌睁开眼睛，看向桌上的公文包。包是黑色的，皮质，普通款式。里面那份文件，他还没看内容。
也许文件本身就有问题。可能数据是假的，可能里面埋了陷阱，就等着看他会不会泄露，泄露给谁。
或者，中岛大佐根本就是在试探他的忠诚度。看他接到这种级别的文件后，会有什么反应，会接触什么人。
丁陌想起中岛大佐看他的眼神——那种审视的，像是在评估什么的眼神。
他不能轻举妄动。
至少现在不能。
丁陌打开公文包，取出文件。文件有二十多页，装订整齐。他翻开第一页，是总目录，列出了各类物资的总储备量。
他没有细看，只是快速浏览了一遍目录和开头几页的大标题。然后就把文件合上，锁进了保险柜。
现在不是看的时候。他需要更多信息，需要确认中岛大佐的真实意图。
而要确认意图，他有一个特殊的方法。
丁陌走到洗手间，用冷水洗了把脸。镜子里的自己脸色有些苍白，眼睛里有着难以掩饰的疲惫。
他需要接触中岛大佐的个人物品，通过心理镜像能力，窥探对方的真实想法。
但中岛大佐已经离开了上海，下次见面不知道是什么时候。即使再见面，以对方的身份和警惕性，也很难有机会接触到私人物品。
除非……
丁陌想到了佐藤康弘。
佐藤和中岛大佐有联系，也许有办法。
第二天一早，丁陌去领事馆上班。他表现得和平时一样，该工作工作，该开会开会，对谁都不提昨晚的事。
下午，他找了个机会去见佐藤。
“佐藤参赞，关于中岛大佐交代的任务，我想请教一下。”丁陌恭敬地说。
“什么事？”佐藤心情不错，正在整理一批新到的文件。
“大佐让我补充上海本地的实际情况。”丁陌说，“但我对大佐的关注重点不太清楚。是侧重军用物资的转运效率？还是民用市场的供应状况？或者是别的什么？”
佐藤想了想：“中岛大佐这次来，主要是评估整个华东地区的后勤保障能力。你从你擅长的角度写就行，数据要准，分析要到位。”
“明白了。”丁陌点点头，犹豫了一下，又说，“佐藤参赞，其实我有点紧张。这是我第一次接触这么重要的工作，怕做不好，让您和大佐失望。”
佐藤笑了：“紧张什么。中岛大佐既然把任务交给你，就是相信你的能力。你就按你的想法做，不会有问题的。”
“是。”丁陌顿了顿，压低声音，“对了，佐藤参赞，我有个不情之请……昨晚见大佐时，我看他用的是个银质烟盒，上面刻的家纹很特别。我最近对这类小物件感兴趣，想看看实物，研究一下工艺。不知道您下次见到大佐时，能不能……帮我问问，是在哪儿定做的？”
佐藤愣了一下，随即笑起来：“你呀，心思还挺细。行，下次我见到大佐，帮你问问。不过大佐很忙，不一定记得这种小事。”
“那就太感谢了。”丁陌连连道谢。
离开佐藤的办公室，丁陌心里有了打算。
如果佐藤真的去问烟盒的事，中岛大佐可能会觉得他是个注重细节、对家族文化感兴趣的人——这正是他想塑造的形象。而如果中岛大佐愿意展示烟盒，甚至让佐藤带给他看，那他就有机会接触到物品，使用心理镜像能力。
如果中岛大佐拒绝，或者表现出疑虑，那也能从侧面反映一些情况。
接下来的两天，丁陌照常工作，偶尔去佐藤办公室汇报一下报告整理的进度。他故意问得很细，显得很认真，很重视这份工作。
佐藤对他这种态度很满意，第三天下午，主动叫他过去。
“竹下君，你上次问的那个烟盒，我问了。”佐藤说。
丁陌心头一紧：“大佐怎么说？”
“大佐说，那个烟盒是他父亲传下来的，确实是老手艺。”佐藤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布袋，“他听说你对这个感兴趣，就让司机把这个送来了，说给你看看。不过看完要还回去，这是家传之物。”
丁陌接过布袋，手微微有些发颤。他没想到中岛大佐真的会把烟盒送来。
“大佐还说，你对工作认真是好事，但也不用太紧张。”佐藤笑道，“把报告写好就行。”
“是，是。”丁陌捧着布袋，像捧着什么珍宝，“我一定好好看，看完马上还给您。”
回到自己办公室，丁陌关上门，深吸了几口气，才打开布袋。
里面是一个银质烟盒，巴掌大小，表面已经有些氧化发暗，但刻工精细，家纹线条流畅。打开盒子，里面还有半盒香烟，是日本本土的“希望”牌。
丁陌拿起烟盒，触手冰凉。他闭上眼睛，集中精神。
心理镜像能力发动。
眼前的黑暗渐渐褪去，取而代之的是破碎的画面、声音、情绪……
——一个穿和服的老人在说话：“义雄，这个烟盒你带着。在外做事，要记住家族的脸面。”
——办公室，桌上摊着地图，手指在上面划过：“华东地区的物资储备，必须重新评估。”
——昨晚的料理店，他看着一个年轻文员：“这个竹下贤二，看起来倒是谨慎……”
——更早的记忆：军校毕业典礼、第一次上前线、晋升大佐的仪式……
画面快速闪过，混杂着各种情绪：骄傲、焦虑、算计、还有一丝……怀疑？
丁陌睁开眼睛，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。
他看到了关键的东西。
中岛大佐确实在考察他，但主要不是怀疑他是间谍，而是想看看他有没有能力，值不值得培养。那份文件是真的，但确实也是一次测试——测试他的分析能力，也测试他的忠诚度。
在中岛大佐的记忆碎片里，丁陌捕捉到一个细节：中岛对上海领事馆的工作效率不满，认为下面的人太官僚，缺乏真正能干实事的人。佐藤推荐丁陌时，中岛起初不以为意，但见面后发现这个年轻人确实有些见识，才决定试试。
所以，这确实是一个机会，但也是一个陷阱。
如果他表现得太过聪明，或者急于表现，可能会引起怀疑。但如果表现得太平庸，又可能错过这个机会。
丁陌把烟盒放回布袋，擦掉额头的汗。
现在他知道了中岛大佐的真实意图，就可以有针对性地行动。
报告要认真写，但不能写得太完美，要留一点无伤大雅的瑕疵。数据分析要到位，但结论要保守，不能显得太有野心。
最重要的是，这份情报绝对不能现在就泄露出去。至少要等报告交上去，中岛大佐对他的信任进一步加深之后，再考虑如何利用这些信息。
丁陌坐回椅子上，拿出纸笔，开始起草报告。
他写得很慢，很仔细，每一个数据都反复核对，每一句分析都再三斟酌。
窗外天色渐暗，办公室里亮起了灯。
丁陌一直写到深夜，才完成初稿。他放下笔，活动了一下酸痛的手腕。
报告写好了，明天可以交给佐藤。
至于那份战略级的情报……他暂时不会动。至少要等到确认安全之后，再考虑如何传递给该传的人。
丁陌把报告锁进抽屉，起身走到窗边。
夜色中的上海滩，万家灯火。远处的黄浦江上，轮船的灯光像流动的星子。
他站了很久，直到夜色完全吞没这座城市。
高层棋局已经开局，而他现在，终于看清了棋盘的一角。
接下来的每一步，都要更小心，更谨慎。
因为一步走错，可能满盘皆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