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八日的“静思室”，黑暗依旧，却仿佛弥漫开一股与往日不同的、更加凝重的气息。路明非站在那片绝对的暗色中，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内沉稳而有力的搏动。经过七日的砥砺，他的灵魂虽未痊愈，却已不像最初那般摇摇欲坠，心之光在“内循环”的统御下，如同经过淬火的精钢，虽量未大增，质却已悄然蜕变。
帕西·梵卓的身影在规则视野中，依旧是由那秩序井然的冰蓝色辉光构成，但今天，路明非敏锐地察觉到，那辉光的核心，那点银芒，似乎比以往更加凝聚，散发着一种引而不发的、审视的力量。
“开始。”帕西的指令简洁如初，不带丝毫暖意。
路明非深吸一口气，灵魂层面的意念沉静如水。他熟练地构筑起内循环，意志高度凝聚，那根经由七日磨砺已变得无比坚韧的“探知之弦”，再次轻柔地搭上了“虚无之种”那冰冷死寂的“表面”。
共鸣建立，熟悉的微弱涟漪荡漾开来，汲取之力出现刹那凝滞。一切如同前七日般平稳。
“目标一，干预汲取速率。”帕西的声音如同冰冷的刻度尺，“千分之一，方向：降低。时限：三分钟。”
路明非没有犹豫。他将一部分高度纯粹的意志，从“探知”的频率，小心翼翼地切换为“引导”与“抑制”。这并非强行命令，更像是一种……暗示，一种带着特定“定义”的意念波纹，试图去影响那片黑暗深处某种最基础的本能运作。
这感觉，如同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时，还要分心去绣花。他的意志必须极其精微，既要传递出“减缓”的意图，又不能带有任何“对抗”或“强制”的意味，否则极易引动那沉睡凶兽更剧烈的反应。
时间一秒一秒流逝。路明非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这种极致的微操之中。他能感觉到，自己的意志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，确实引起了些许波动，但那“减缓”的效果却微乎其微，如同试图用手掌去阻挡江河的奔流，徒劳而可笑。
（千分之一……听起来微不足道，但涉及本质本能，难度远超想象……）
他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，灵魂传来熟悉的负荷感。三分钟时间将至，他拼尽全力，也仅仅让那汲取之力出现了一丝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、比正常凝滞更延长了亿万分之一秒的“迟缓”。
“时间到。效果：低于测量阈值。失败。”帕西的宣判冰冷无情，“原因分析：意志干涉强度不足，频率匹配存在0.7%偏差，对目标本能结构理解肤浅。”
路明非默默收回意志，喘息着，没有反驳。他知道帕西说的是事实。
“休息五分钟。准备目标二。”帕西没有任何宽慰，直接下达下一阶段指令。
五分钟的休息短暂得如同错觉。路明非强行压下灵魂的疲惫感，再次将意志投向那片黑暗。
“目标二，定位并隔离一个相对稳定的信息碎片。”帕西的指令更加抽象，也更加危险，“范围：表层区。稳定性标准：碎片内部规则冲突低于‘临界涟漪’。”
路明非的心沉了下去。在那些混乱、疯狂、充满毁灭意味的信息沉淀中，寻找一个“相对稳定”的碎片？这听起来就像在风暴肆虐的海洋里寻找一滴静止的水珠。
他扩大了“探知之弦”的感知范围，不再仅仅满足于接触“表面”，而是小心翼翼地、如同手术刀般，试图切入那黑暗之下，那片由无数被抹除存在的残响、规则崩坏的尖啸、以及纯粹混乱意念构成的“信息之海”。
轰——！
即便有着“静思室”规则场域的压制，即便只是最表层的接触，那磅礴、混乱、扭曲的信息洪流依旧如同实质般冲击着他的意识！疯狂的呓语，破碎的时空感，色彩与形状的悖论……种种难以名状的污染试图淹没他的理智。
路明非闷哼一声，灵魂壁垒光华大放，“绝缘回廊”与内循环同时运转到极致，才勉强在这疯狂的洪流中稳住心神。他感觉自己像是一叶小舟，在怒海狂涛中挣扎，不仅要稳住自身，还要在这无尽的混乱中，去寻找那几乎不存在的“稳定点”。
这比之前的任何训练都要艰难百倍！不仅仅是意志和力量的消耗，更是对精神承受力的极限考验。他必须在这种足以让常人瞬间疯狂的污染中，保持绝对的冷静和洞察力。
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。每一秒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。路明非的嘴角不知何时溢出了一缕鲜血，那是精神过度负荷伤及本源的迹象。但他没有放弃，那双在黑暗中睁开的眼眸，瞳孔深处的心之光如同风中残烛，却固执地燃烧着，疯狂地扫描、分析、辨别着那片混乱之海中每一个“浪花”的细微差别。
（这里……规则冲突过于剧烈，如同沸腾……那里……结构松散，随时会崩塌……）
他的大脑超负荷运转，结合《规则初解》中对规则结构稳定性的描述，以及帕西教导的感知技巧，艰难地进行着判断。
就在他感觉自己的意识即将被那无尽的混乱同化、撕裂时，忽然，在那翻腾的、色彩扭曲的信息乱流边缘，他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、与众不同的“波动”。
那是一个极其微小的“碎片”，其内部并非完全平静，依旧存在着规则的冲突和扭曲，但那种冲突的烈度，相对于周围毁天灭地般的混乱而言，显得异常“温和”，如同暴风眼中那一丝诡异的平静，其内部规则的相互倾轧，恰好维持在一种极其脆弱的、濒临崩溃却又奇异地维持住的平衡点上——低于帕西所说的“临界涟漪”！
（就是它！）
路明非心中狂吼，几乎耗尽了最后一丝意志力，将全部的“心之光”和凝聚的意念，化作一只无形的手，小心翼翼地、避开周围狂暴的乱流，探向那个微小的、相对稳定的碎片。
这个过程缓慢而惊心动魄。他必须精准地控制力量，不能惊动周围的混乱，更不能破坏那碎片本身脆弱的平衡。
终于，他的意志“触碰”到了那个碎片。一股冰冷、混乱、却又带着某种奇异“秩序感”的信息反馈回来。
“隔离它。”帕西的指令适时响起。
路明非咬牙，意志化作最纤细的丝线，开始尝试将这个碎片从周围的混乱背景中“剥离”出来，用自身的心之光为其构筑一个临时的、微型的“隔离屏障”。这需要他对力量的控制达到入微的境地。
就在他即将完成隔离的刹那——
异变再生！
一直静默旁观的帕西·梵卓，那双冰蓝色的眼眸中，突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！一股远比之前任何一次扫描都要强大、都要深邃的规则探知力，如同无形的巨矛，不再是掠过，而是直接、霸道地刺向了路明非灵魂深处，目标直指那正在被隔离的“虚无之种”碎片！
（他要强夺？！）
路明非心中警铃炸响！他瞬间明白了帕西的真正意图！所谓的“训练”、“评估”，都是为了这一刻——在他与“虚无之种”建立深层连接、并且成功定位到相对稳定碎片的瞬间，进行强行探查和取样！
几乎是本能，路明非的灵魂爆发出强烈的抗拒！内循环疯狂运转，心之光如同被激怒的蜂群，涌向那被探查的区域！“绝缘回廊”更是光华爆闪，试图阻挡那外来的、充满侵略性的探知！
然而，帕西的力量层次远超于他！那冰蓝色的规则探知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、古老的权威，如同烧红的刀子切入黄油，瞬间撕裂了“绝缘回廊”的防御，眼看就要触及那个被隔离的碎片！
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！
路明非灵魂深处，那一直死寂、冰冷的“虚无之种”，仿佛被这外来的、强大的“侵犯”彻底激怒了！
不再是细微的涟漪，而是如同沉睡的太古凶兽被蝼蚁挑衅，猛然睁开了冰冷的眼眸！
一股无法形容的、纯粹的、代表着“归寂”与“终结”的意志，如同超新星爆发般，从“虚无之种”的核心轰然扩散！它不是攻击路明非，而是如同扞卫自身领地的绝对主宰，带着碾碎一切的漠然，直接撞向了帕西那入侵的规则探知力！
轰隆——！！！
静思室内，那被“固化”和“隔离”的规则场域，第一次发出了不堪重负的、仿佛玻璃碎裂般的刺耳尖鸣！绝对的黑暗被两股至高力量对撞逸散出的、混乱到极致的规则辉光瞬间照亮，又瞬间湮灭！整个空间剧烈地震荡起来！
路明非首当其冲，感觉灵魂像是被两股巨力狠狠撕扯，眼前一黑，鲜血狂喷而出，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向后倒飞出去，重重撞在吸光的墙壁上，然后软倒在地，彻底失去了意识。
在他意识陷入黑暗的前一秒，他似乎看到，帕西·梵卓那由冰蓝色规则辉光构成的身影，在那“虚无之种”爆发的恐怖意志冲击下，也剧烈地晃动了一下，那核心的银芒甚至出现了一瞬间的黯淡和紊乱……
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，也许只是一瞬，也许是永恒。
路明非在一片冰冷的感知中缓缓恢复了一丝意识。他感觉自己躺在冰冷的地面上，全身无处不痛，灵魂更是如同被摔碎的瓷器，布满了裂痕，连转动一个念头都带来撕裂般的痛苦。
他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，静思室内依旧是一片黑暗，但那令人心悸的规则对撞余波已经平息。帕西·梵卓站在不远处，背对着他，那白色的训练服在绝对的黑暗中依旧显眼。他似乎在凝视着刚才对撞的核心区域，一动不动。
路明非无法看到帕西的表情，但他能感觉到，那股一直萦绕在帕西身上的、绝对的冷静与掌控感，似乎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……裂纹。
“你……看到了？”路明非的声音嘶哑破碎，几乎不成调。
帕西缓缓转过身。黑暗中，路明非对上了他那双冰蓝色的眼眸。那眼眸深处，依旧平静，但路明非却从中捕捉到了一闪而逝的、极其复杂的情绪——有震惊，有凝重，有一丝未能得逞的不甘，甚至……还有一丝极淡的、仿佛印证了某种猜测的释然？
“我看到了。”帕西的声音依旧平稳，但细听之下，似乎比平时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…沉重？“比预想的……更‘深邃’。”
他没有解释看到了什么，也没有追究路明非最后的抗拒和“虚无之种”的爆发。他只是走到路明非身边，蹲下身，伸出那冰冷的手指，按在路明非的额头。
一股精纯、温和、却带着强大秩序力量的冰凉气息涌入路明非近乎干涸的灵魂，开始快速修复那些裂痕，稳定他濒临崩溃的状态。这是帕西第一次主动为他进行治疗。
“今天的训练，到此为止。”帕西的声音近在咫尺，冰冷依旧，却似乎少了几分之前的绝对疏离，“你做得……不错。”
路明非闭上眼，感受着那冰冷力量修复己身，心中却无多少暖意。他知道，刚才那一刻的冲突，已经彻底改变了某些东西。帕西见识到了“虚无之种”真正的恐怖一角，而他自己，也在生死边缘，更清晰地认知到了体内这头凶兽的可怕与……潜在的“力量”。
这场无声的博弈，因为这次意外的冲突，被推向了更加复杂、更加危险的境地。
当路明非在帕西的帮助下，勉强恢复行动能力，走出静思室时，夜已深沉。
他回到诺顿馆，甚至来不及清理身上的血迹和污渍，就瘫倒在了床上。灵魂深处传来的虚弱感前所未有，但他脑海中却反复回放着“虚无之种”爆发时，那股碾碎一切的、冰冷的“归寂”意志。
（它……在保护“领地”？还是仅仅因为被侵犯而本能反击？）
（帕西到底想从那个碎片里得到什么？）
（刚才的对撞……似乎让那个淡银色的烙印，也黯淡了一丝？）
无数疑问盘旋。而与此同时，在卡塞尔学院网络的某个深层加密节点，芬格尔看着屏幕上刚刚解析出的、一段来自校董会最高权限通道的、残缺不全的加密信息流，摸着下巴，眼中闪烁着兴奋与凝重交织的光芒。
信息流的碎片关键词，赫然包括：“‘基石’计划”、“‘黄昏之影’活性化”、“‘钥匙’稳定性重新评估”、“建议提高‘暗网’监视等级”……
一张更大、更黑暗的网，似乎正在悄然收紧。而路明非，正位于这张网的中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