顾远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跑回来的。
意识是一片混沌的空白,只有身体在本能地狂奔,肺部火辣辣地疼,荆棘划破的伤口渗着血,混着冰冷的汗水,粘腻而刺痛。耳边仿佛还在回荡着那声来自亡者的、慈祥的呼唤——“狗娃”。
他一头撞开祖父老宅虚掩的大门,踉跄着冲进堂屋,反手用尽全身力气将门栓死死插上,背靠着冰冷的门板,剧烈地喘息着,身体不受控制地瑟瑟发抖。
灵堂里,那口空棺依旧静静地停放在那里,白色的烛火跳跃,映照着他惨白失魂的脸。之前念经的老妪不知何时已经离开,只剩下香炉里将灭未灭的几缕青烟,更添几分死寂。
幻觉?
不!
那触感,那声音,那冰冷到骨髓里的恐惧,真实得刻骨铭心。
祖父穿着红衣,坐在“喜堂”之上,对着他笑,喊他的乳名……这一幕如同最恐怖的烙印,深深刻在了他的脑海里,挥之不去。
他瘫坐在地上,背靠着门,蜷缩起来,试图汲取一丝微不足道的安全感。牙齿不受控制地打着颤,冷汗浸透了内里的衣衫。他从未感觉如此无助,如此接近崩溃的边缘。这个生养他的故乡,一夜之间变成了吞噬一切理智的魔窟。
时间在死寂中缓慢流淌,窗外的天色依旧墨黑,离黎明似乎还有很久。
就在这时,一阵极其轻微、带着迟疑的敲门声,突然响起。
叩、叩叩。
声音很轻,但在万籁俱寂的夜里,如同惊雷般炸响在顾远耳边。
他猛地一颤,像受惊的野兽般弹起身,死死盯着那扇刚刚被他栓上的木门,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。
是谁?
是那些黑衣人找来了?
还是……穿着红衣的祖父?
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,让他无法呼吸,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。
门外的人似乎等了一会儿,没有听到回应,又轻轻敲了敲,随后,一个压得极低、带着一丝熟悉的、属于年轻女子的声音传了进来:
“顾远哥?是……是你回来了吗?我是阿禾。”
阿禾?
顾远混乱的大脑艰难地搜寻着这个名字。记忆的角落里,浮现出一个总是跟在大人身后、梳着羊角辫、眼神怯生生的小女孩形象。是村东头李家的女儿,比他小几岁,听说后来出去读了书,已经很多年没见过了。
她的声音里带着试探,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,与村里其他人那种麻木和回避截然不同。
警惕和一丝微弱的希望在他心中交织。他深吸一口气,强迫自己镇定下来,走到门边,没有立刻开门,隔着门板压低声音问道:“阿禾?这么晚了,有事?”
“我……我听到你这边有动静,”门外的阿禾声音依旧很轻,仿佛怕被什么听见,“你还好吗?你刚才是不是……出去了?”
顾远的心猛地一沉。她听到了?她知道自己出去了?这意味着什么?
他犹豫了几秒,最终还是咬着牙,缓缓拉开了门栓,将门打开一道缝隙。
门外站着一个穿着朴素棉麻外套的年轻女子,正是阿禾。她的模样和小时候变化很大,皮肤白皙了些,眉眼间带着一丝山外世界带来的清朗,但此刻那双眼睛里,却盛满了紧张和担忧。她手里还端着一个粗糙的陶碗,里面冒着些许热气。
“顾远哥,”阿禾看到他狼狈的样子——苍白的脸,被划破的衣服,凌乱的头发,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更深的忧虑,她快速侧身挤进门缝,然后立刻示意顾远把门关上,“快关门。”
门重新栓好。阿禾将手里的陶碗递过来,里面是褐色的、散发着淡淡苦涩气味的液体:“喝点吧,安神的草药茶,你看起来……很不好。”
顾远没有接,只是用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她,声音沙哑:“你都知道什么?我爷爷到底怎么回事?黑风岭……那‘尸仙娶亲’……到底是什么东西?!”
他一连串的问题如同压抑许久的火山喷发。
阿禾被他激动的样子吓得后退了半步,但她没有逃避他的目光,只是将陶碗放在旁边的木桌上,双手紧张地交握着,低声道:“我就知道……你肯定是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。”
她抬起头,眼神复杂地看着顾远,又看了看堂屋中央那口空棺,声音压得更低,带着一种分享秘密般的惶恐:
“顾远哥,村里人都知道,但没人敢明说。那不是什么山神,是‘尸仙’……一个很古老、很邪门的东西。它一直就在黑风岭里。”
“而你们顾家,”她顿了顿,目光里带着一丝怜悯,“世世代代,都是‘守棺人’。守着它,也……受制于它。”
“守棺人……”顾远喃喃重复着这个词,联想到那口空棺,联想到祖父诡异的“出席”,一股寒意再次从心底升起。
阿禾的出现,像是一根在无尽黑暗中递过来的稻草。她似乎知道内情,并且愿意透露。这对于此刻孤立无援、深陷恐惧谜团中的顾远来说,是唯一可能的光亮。
然而,这光亮所照亮的,却是更加深邃和恐怖的真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