艾琉指尖的温度隔着空气传来，那不是温暖，而是一种钻入骨髓的冰冷。
质问。
不加掩饰，直指核心的质问。
诺兰的心脏确实停跳了一瞬。
但他脸上那层冰封的表情没有丝毫裂痕。
他很清楚，当他用那超越这个时代理解的钢铁风暴将星辉家族撕碎时，这个问题就注定无法回避。
隐瞒？
在魅魔这种以洞察人心为天赋的种族面前，任何谎言都等同于主动递上自己的破绽。
诺兰压下被彻底看穿的心悸，缓缓转身，正面迎上艾琉那双深邃的紫罗兰色眼眸。
“艾琉大人，您问得很好。”
诺兰的声音不起波澜。
他没有辩解，反而伸出手，指向下方那片狼藉的战场，指向那些依旧矗立的城防巨弩。
“在回答您之前，我想先问您，弱小的人类，为何能与生来强大的魔族抗衡千年？”
艾琉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。
他顺着诺兰的手指看去，紫眸中闪过一丝思索。
诺兰没有等他回答。
“因为工具。”
“因为智慧。”
诺兰的手掌轻轻拍在冰冷的城防弩上，发出沉闷的声响。
“我承认，资料上说得没错，我曾是个魔力低微的废物。”
“正因如此，我比任何人都痴迷于研究那些不依靠魔力，就能爆发出巨大威能的东西。”
“我痴迷于凡人的技术，试图理解他们如何用齿轮和杠杆，去撬动本不属于他们的力量。”
他坦然地将自己的弱小，扭曲成一种合乎逻辑的偏执。
“这些……”
诺兰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病态的狂热，如同一个展示自己杰作的疯子工匠：
“就是我多年研究的成果。”
“我将它们命名为‘城防联动弩’。”
“一种纯粹的，属于凡人的钢铁造物！”
他将自己，塑造成了一个在魔法道路上走投无路，转而在机械工程领域登峰造极的“偏科”天才。
这个解释，无懈可击。
一个被主流抛弃的边缘人，沉迷于非主流的奇技淫巧，最终搞出了震惊世人的发明。
这种故事，在任何时代都不罕见。
艾琉眼中的玩味更浓了。
“很有趣的理论，典狱长。用机械弥补天赋的不足……你确实是个天才。”
他话锋一转。
“那么，机械可以解释这些大家伙。”
“可你最后使用的力量呢？”
“那种直接攻击精神，污染骑士意志的魔法……据我所知，这可是中阶魔法，只有死灵魔法师和少数精神系巨龙才擅长的领域。”
“这，恐怕不是‘研究’就能得来的吧？”
来了。
这才是真正的杀招。
诺兰的大脑飞速运转，但脸上却瞬间切换成一种狂热到极致的崇拜。
噗通！
他单膝跪地。
这个动作突兀至极，让城墙上肃杀的气氛瞬间变得无比诡异。
“艾琉大人！”
诺兰的头颅深深低下，声音因激动而颤抖，充满了无上的敬畏。
“那……不是我的力量！”
“那是魔王陛下赐予我的神迹！！”
艾琉的眉毛微微挑起，那张妖异的俊脸上，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惊讶。
诺兰仿佛没有察觉，自顾自地陷入了癫狂的“回忆”。
“自从魔王大人亲临监狱，将那个人类继承人交给我看管之后……”
“我便时常能感受到陛下残留的，如神如狱的无上威压！”
“我沐浴在陛下的气息中，日夜祈祷，感悟那份伟大！就在前几天，我体内早已枯竭的魔力种子，竟然在陛下的神威感召下，奇迹般地点燃了！”
“不仅如此，我的精神力发生了变异，让我无师自通，领悟了这种名为【恶言低语】的精神冲击！”
他的每一个颤音，每一次呼吸的急促，都完美诠释了一个被神明无意中瞥了一眼，从而获得了天大好处的狂信徒。
他开始对魔王进行天花乱坠的吹捧，将自己所有的异常，统统归功于“魔王大人的恩赐”。
“是魔王陛下的智慧，启发了我对机械的思考！”
“是魔王陛下的威能，点化了我这卑微的灵魂！”
“我的一切，都属于伟大的魔王陛下！我只是陛下光辉下，一个被幸运照耀到的仆人！”
诺兰将自己彻底塑造成了一个被魔王无意中“点化”的幸运儿，一个狂热的、脑子不太正常的忠犬。
这个理由，比“我是天才”更完美。
因为它将一切无法解释的变量，都推给了一个更高维度的、无法被质疑的存在——魔王。
你怀疑我？
不，你是在怀疑魔王陛下的伟力。
空气陷入了长久的死寂。
晚风吹过，卷起诺兰的衣袍，他就那么单膝跪着，姿态谦卑到了极点。
许久，艾琉才发出一声轻笑。
笑声清脆，却带着一丝说不清的意味。
“原来如此……沐浴了陛下的神恩。”
艾琉缓步上前，伸手将诺兰扶起，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一件珍贵的瓷器。
“起来吧，典狱长，是我冒昧了。”
他顺着诺兰的话，满脸赞叹：
“魔王陛下的伟力果然深不可测，一丝气息都能创造出你这样的奇迹。看来，陛下对你寄予厚望。”
“我会将您的‘奇遇’，以及您对陛下的无限忠诚，都如实上报。”
艾琉脸上的笑容完美无瑕，看不出半分怀疑。
“多谢艾琉大人！”
诺兰“感激涕零”地站起身。
“天色不早，我该休息了。”
艾琉优雅转身，紫发在风中划出弧线：
“今日的表演，我很满意。希望下次，典狱长还能给我带来新的惊喜。”
他迈着轻快的步伐，消失在城墙的拐角。
虚假的平静降临了。
诺兰松了口气，最起码明面上是蒙混过关了。
……
深夜。
典狱长室。
诺兰坐在书桌前，摊开的监狱结构图上，已经布满了新的标记。
城防弩的数量必须翻倍，覆盖所有防御死角。
弹药生产必须流程化，绝不能再出现战斗中断供的窘境。
升降机和风车组的建造也要提上日程。
这次的人类俘虏身上的装备可以提炼出不少的材料，应该可以满足初步的建造了。
就在诺兰沉思之际。
吱呀——
一声极其轻微的异响，从窗户传来。
窗户，被一双纤细的手无声推开。
一道妖娆的紫色身影，如月下的影子，悄无声息地翻了进来。
没有脚步声，没有风声，仿佛那个人影本身就是一段被剪掉的无声影像。
诺兰瞬间警觉！全身肌肉绷紧！
然而，那道身影的动作更快。
她没有攻击，而是像一只慵懒的猫，径直走到诺兰的床边，施施然坐下。
瀑布般的紫色长发如丝绸般散开，月光勾勒出她曼妙到惊心动魄的曲线。
那是一张精致到令人窒息的脸，双眸在黑暗中闪烁着妖异的紫光。
一个绝色的女人。
“谁！”
诺兰厉声喝问，猛地站起。
可就在他起身的瞬间，一股粘稠如蛛网的滞涩感，传遍四肢百骸！
他惊骇地发现，体内那刚刚变得灵动的魔力流，此刻竟像是被死死缠住，运转速度慢了十倍不止！
魔力封锁！
那个女人没有回答。
她只是饶有兴致地看着诺兰，伸出一根白皙如玉的纤纤玉指。
在她的指尖，缠绕着两道淡紫色的魔力光丝。
一道连接着她自己。
另一道……则从诺兰的肩膀处延伸出来，闪烁着同样的光芒。
女人缓缓靠近，红唇轻启，吐气如兰，声音充满了致命的诱惑。
“典狱长大人，真是贵人多忘事……”
“我们，不是才见过吗？”
诺兰的瞳孔，骤然收缩！
他瞬间明白了。
可以随意转换性别的魅魔。
那个他以为已经被自己“忽悠”过去的监察官。
眼前这个颠倒众生的绝色女人，正是艾琉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