杜守拙的指尖还按在那条窄缝上,风从石堆深处吹出来,带着药香。他刚咽下续命丹,喉咙发苦,左臂的黑纹像活了一样往上爬。他没动,耳朵贴着石头,想再听一次《眠江谣》。
可什么都没有了。
只有风。
他慢慢抬起头,眼睛红得发烫。刚才那首歌是真的,药味也是真的。清漪来过,或者……有人让她看起来来过。
他撑着地站起身,刀柄握紧。铁门被埋了大半,但底下还有空隙。他用刀尖撬开一块石头,碎屑崩进袖口。肩头还在疼,是塌方时被砸的。他不管这些,继续挖。
头顶的岩层又响了一声。
细沙簌簌落下。
他动作更快了。
忽然,前面烟尘里闪过一道影子。
素白的衣角,瘦弱的背影,脚步拖在地上,像是走不动了。
“清漪!”他冲了出去。
脚踩碎石,膝盖撞上岩石也不停。他甩出腰带,缠住那人的手腕一拽。人倒了下来,脸朝下趴在地上。
他扑过去翻过尸体。
不是她。
一张腐烂的脸,眼窝塌陷,嘴唇没了。身上穿的是旧式粗布裙,和清漪以前在家常穿的一样。手腕上没有锁痕,指甲发黑,已经死了很久。
杜守拙跪在地上,喘着气。他的手还在抖,不是因为害怕,是因为恨。
他又被骗了。
身后传来一声闷响,一大块石头从顶部落下,砸在他刚才站的地方。尘土炸开,迷了眼。他抹了一把脸,抬头看去,整段通道正在一点点塌下来。
他不想走。
他还想往前。
可身子已经撑不住了。左臂的布条裂开,血顺着手指滴到地上。他咬牙站起来,摇晃了一下,差点栽倒。
就在这时,一个人影从侧面冲过来。
郑玉寒撞开他,自己被滚落的石块擦过背部,衣服撕开一道口子,血立刻渗了出来。
“你还想死在这里?”他一把抓住杜守拙的后领,拖着他往后退。
两人一起滚下岩台,摔在斜坡上。杜守拙挣扎着要起来,郑玉寒按住他肩膀。
“够了!你再往前一步,就被活埋了!”
杜守拙盯着他,声音哑:“那歌声……药味……都不是假的。”
“是假的。”郑玉寒喘着气,“都是布置好的。刘撼山知道你会来,故意让人放这首歌,留下这件衣服。他知道你认得这个味道,也认得这身衣裳。”
杜守拙没说话。
“清漪不在这里。”郑玉寒看着他,“她在三里外的祭坛,明天子时就要开始血祭。你是去救一个死人,还是去救一个还活着的人?”
风刮过山脊,吹起两人的衣角。
杜守拙低头看着手里的铜锁。上面沾了血,也有泥。他慢慢把它放进怀里,贴着胸口。
他知道郑玉寒说得对。
可刚才那一瞬间,他真的以为她回来了。
他闭了闭眼,再睁开时,眼神变了。不再疯,不再乱,只剩下冷。
他撕下一块衣襟,重新包扎左臂。动作很慢,但每一圈都扎得很紧。黑纹已经爬到肘部,皮肤绷得发亮,碰一下就像裂开。
郑玉寒坐在旁边,也在处理背上的伤。血浸透了半边衣服。
“你怎么回来的?”杜守拙问。
“我没走远。”郑玉寒低头绑结,“我知道你会冲进去。”
“你不信任我。”
“我不是不信任你。”郑玉寒抬头,“我是知道,人一碰到心上事,就会变傻。”
杜守拙没反驳。
他知道他说的是实话。
他站起身,腿有点软,但站住了。抬头看向北边山脊。远处隐约有黑幡飘着,像挂在天边的丧旗。
“走吧。”他说。
“你现在去,撑不到祭坛。”郑玉寒没动,“禁术反噬越来越重,你连刀都快握不住了。”
“我不用走完全程。”杜守拙握紧刀柄,“我只要赶到就行。”
郑玉寒看了他一会儿,终于站起来。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,倒出一粒红色药丸。
“最后两颗续命丹。这一颗给你。”
杜守拙接过,没问哪来的,也没道谢。直接吞了下去。
药化开的一刻,一股热流冲进四肢。他感觉力气回来了点,但左臂更疼了,像是骨头里扎了针。
“我们得绕路。”郑玉寒指着东侧一条陡坡小径,“正面有巡卫,密道也塌了。只能走野路,穿过一片乱石坡,再翻两个山梁。”
“那就走。”
两人并肩出发。
路上很少说话。杜守拙走在前面,脚步稳,但每一步落地都很轻,像是怕惊动什么。郑玉寒跟在后面,手一直按在银铃上,随时准备应变。
走到半山腰,杜守拙突然停下。
“怎么了?”郑玉寒问。
杜守拙没答。他蹲下身,拨开一堆碎石。下面压着一块布角,洗得发白,边角绣着一朵小小的梅花。
是他姐姐年轻时常绣的花样。
他捏起布片,闻了一下。
是止血粉的味道,和密道里的一样。
“她走过这条路。”他说。
“说明他们正往祭坛送她。”郑玉寒看了看天色,“时间不多了。”
杜守拙把布片收进怀里,站起身。他的呼吸变得深而缓,眼神盯着前方山路。
再没有犹豫。
再没有回头。
他们继续往上走。雾渐渐浓了,裹住两人的身影。山风呼啸,吹得衣袍猎猎作响。
快到山顶时,杜守拙突然抬手示意停下。
前方小径拐弯处,立着一块石碑。上面刻着几个字,被人用利器划过,痕迹很新。
“卯时换人。”
杜守拙盯着那行字,想起在祠堂地窖找到的路线图。一样的笔迹。
“他们还在用这条线。”他说。
“也就是说,清漪一定会经过这里。”郑玉寒点头,“我们可以设伏。”
“不。”杜守拙摇头,“我要她安全到祭坛。”
“为什么?”
“因为刘撼山要在子时动手。”杜守拙看着北方,“他等这一天很久了。只要她活着,他就不会提前杀她。”
“你是想等他出手那一刻?”
“那时候,他最松懈。”杜守拙握紧刀柄,“也是我唯一的机会。”
郑玉寒没再说话。
他知道这个人已经想清楚了。
不再是那个只想救人、不顾一切的莽夫。
也不是那个被仇恨烧瞎眼的疯子。
他是杜守拙。
守得住命,也守得住心。
两人继续前行。
山路越来越窄,一边是峭壁,一边是深谷。脚下碎石松动,踩上去容易打滑。杜守拙走在外侧,左手护着刀,右臂随时准备撑墙。
雾越来越厚。
能见度只剩几步。
忽然,杜守拙停了下来。
他闻到了一股味道。
不是药香。
是香灰。
祭坛用的那种。
他抬头看去,远处山坳里,隐约升起一缕黑烟。
祭坛就在那里。
他们到了。
郑玉寒低声说:“接下来,不能再出错。”
杜守拙点头。
他从怀里摸出那本禁术册子,看了一眼,塞回怀里。然后伸手,检查刀鞘是否牢固。
“走。”他说。
两人沿着山脊缓缓下行。
离祭坛越近,空气越沉。
杜守拙的脚步没有停。
他的目标只有一个。
清漪还活着。
他还来得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