火堆已经快熄了,木炭发出最后一点红光。杜守拙坐在墙边,断锋刀横在腿上,手一直没离开过刀柄。他的眼睛盯着门缝外的夜色,耳朵听着清漪的呼吸声。
她烧退了一些,呼吸比之前稳了。
他摸出怀里的油纸包,打开,再看一遍那张地图。炭笔画的线条很细,大门、侧门、围墙高度都标得清楚。西墙排水口旁边画了个小圈,还写着“可入”两个字。他用手指沿着路线走了一遍,又合上纸,塞回去。
孙巧言说的话在他脑子里转。初七午时离府,半个时辰。这个时间太短,不够他慢慢找人。可这是唯一的空档。
他抬头看向清漪。她闭着眼,脸色还是白的,但嘴唇有了点血色。他轻声叫她:“清漪。”
她动了一下,睁开眼。
“你还记得悦来客栈吗?”他问,“那个牌匾?”
清漪眨了眨眼,声音很轻:“记得……黑底金字,右下角缺了一块。”
“西墙呢?有没有铁栅栏?排水口?”
她皱眉想了一会儿:“有水声……从墙根传来。我被关在后院的时候,听见晚上有人踩着铁板走过。还有……铁栅栏外面是条暗沟,下雨天会涨水。”
杜守拙点点头。和地图对上了。
他站起身,走到角落把剩下的草药包好,放进怀里。这药要是有毒,清漪早就出事了。能退烧,说明是真的。孙巧言没有骗他。
但他也不能全信。
他蹲下身,把清漪扶起来:“我们得走。”
清漪靠在他肩上,没力气说话,只是点了点头。
他背起她,调整了一下背带。她的身体很轻,像是风一吹就能飘走。他绑紧腰间的布条,确保她不会滑下去。
断锋刀插回鞘里,他用灰布把刀鞘裹住,不让反光引来注意。然后他拿起火堆旁的两根树枝,用刀削平尖头,做成拐杖。山路不好走,他不能摔。
走到门口,他停下。
门外地上有一堆石头,三块叠在一起。
是他昨晚按孙巧言说的方式放的。如果她回来,就知道他们已经出发。如果有人假扮她,看到这个标记也会犹豫。
他看了一眼,没动它。
推开门,晨雾扑面而来。山道被白茫茫盖住,几步之外就看不清路。他迈步走出去,脚踩在湿泥上,没有回头。
清漪伏在他背上,额头贴着他肩膀。她忽然说:“哥……你别硬闯。”
杜守拙脚步一顿。
“我知道你想救我。”她声音弱,但很清楚,“可他设了局。你进去,不一定能出来。”
“我不靠一刀劈开路了。”他说,“这次我要看清楚再动。”
清漪没再说话,只是把手抓紧了他的衣服。
他继续往前走。雾太大,他只能看清脚下的石板。每一步都走得慢,耳朵听着四周的动静。鸟叫、风吹树叶、远处溪水的声音,都没有异常。
走到一处岔路口,他停下来。左边是下坡,通向一条干涸的河床;右边是上坡,通往一片松林。地图上没标这条路。
他从怀里掏出油纸包,展开一角。上面画着从猎户屋到城南的大致方向,箭头指向东南。右边的路更符合。
他选了右边。
刚走几步,左臂旧伤突然抽了一下。他咬牙撑住拐杖,等那阵痛过去。这伤十年前就被刘撼山打裂过,后来练刀又拉伤多次。现在一冷一累就疼。
他知道不能再拼了。上次在秘洞,他差点死在血池里。这一回,他得活着带清漪走。
翻过一个小坡,雾开始散了。阳光透过树梢照下来,地上出现斑驳的影子。前方山路变宽,路边多了些脚印。
他蹲下查看。是靴印,鞋底有菱形纹路。黑风帮守卫穿的那种。
他站起来,握紧拐杖。敌人已经开始巡逻了。
清漪忽然在他背上说:“西墙那边……以前有个洗衣妇,每天中午倒脏水。她走的那条小路,通到厨房后面。”
杜守拙记下了。厨房是守卫最松的地方,做饭的人进进出出,容易混进去。
“还有别的吗?”他问。
“后院有口井……井绳换了三次。每次换完,就有新人被关进来。”
他明白了。那是转移俘虏的信号。
他把地图重新折好,放回胸口。动作要快,要在刘撼山回来前找到清漪被关的位置。半个时辰,最多能查两三个房间。
太阳升得更高了。雾完全散了,远处城南的屋脊轮廓越来越清晰。那片建筑群里,有一处院子比别的高,围墙厚,门口有两个石狮子。
应该是那里。
他加快脚步。山路开始往下,地面变得干燥。再走一段,就能看到官道。
清漪又开口:“哥……你还记得娘做的梅子汤吗?”
“记得。”他说。
“你说过,等找到我,就一起回家,喝一碗冰镇的。”
“我说过。”
“这次……别丢下我。”
“我没丢过你。”他说,“十年我都找过来了,现在不会停。”
她没再说话,呼吸慢慢平稳下来,像是睡着了。
他继续走。脚下的路变成了碎石铺的官道。远处传来车轮声,有人赶着牛车往城里去。他贴着路边走,避开大路中央。
快到城郊时,他看见路边有个茶摊。老板在煮水,几个挑夫坐着歇脚。他低头看了看自己,灰布衣裳沾了泥,脸上有伤疤,背着一个女人,手里拄着拐杖。
太显眼了。
他绕到茶摊后面的林子里,从包袱里拿出一块旧布,撕成两条。一条绑在头上遮住半张脸,另一条缠在清漪头上,假装她是病重的亲人。
做完这些,他才重新走上官道。
城门就在前面。守门的兵卒穿着便服,其实是黑风帮的人。他认得那种站姿——右脚微斜,手按在刀柄上,随时能拔。
他放慢脚步,低头走路,像一个普通百姓。
快到城门时,一辆马车从后面驶来。车夫扬鞭催马,尘土扬起。
他顺势侧身避让,借着灰尘掩护,快速扫了一眼城门两侧。左边有个小巷,通向几排老房子。其中一栋挂着褪色的“悦来客栈”木牌。
就是那里。
马车过去后,尘土落下。他抬头看了眼太阳。快到午时了。
他转身走进旁边的小巷,避开城门盘查。巷子尽头有堵矮墙,翻过去就是民宅后院。他记得这种布局——当年追仇人时,走过很多次这样的小路。
他靠着墙走,脚步放轻。清漪在他背上轻轻咳了一声。
他停下,低声说:“快到了。”
她没应声,但手抓了抓他的衣领。
他继续往前。巷子拐了两个弯,前方出现一道高墙。墙皮剥落,墙根长着青苔。一截生锈的铁管从墙里伸出,连着一条暗沟。
西墙排水口。
他蹲下身,把拐杖收起来。从怀里掏出地图,最后确认一次位置。然后他抬头看墙头,估算高度。
至少两人高。墙内种着树,枝叶挡住视线。
他摸了摸断锋刀的刀柄。
不能硬闯。要等。
他背靠墙壁坐下,让清漪靠在自己怀里。从包袱里拿出水囊,喂她喝了几口。
阳光照在墙上,影子一点点移动。
他盯着那影子。
等到正午,影子缩到最短。
他站起来,把刀鞘解下,藏进墙缝。空着手,背着清漪,走向巷口。
他要去看看,那扇门什么时候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