杜守拙的刀尖抵在刘撼山喉咙上,血顺着刀刃流到地面。他没有动,也没有说话。风从断崖口吹进来,带着灰和碎石的味道。刘撼山跪在地上,肩膀起伏,呼吸粗重,但嘴角还挂着一丝笑。
“你以为她恨我?”刘撼山声音沙哑,“她早就不想走了。”
杜守拙的手指收紧了一下。
这句话像一块石头砸进水里。他脑子里一片空,只有那几个字来回撞。姐姐不想走?她不是被关了十年?不是每天等他来救?他想起三年前在柴房找到她时,她坐在角落补一块绣布,手指发抖,却抬头对他笑了笑。
可现在刘撼山说,她是自愿留下的。
杜守拙的视线晃了一下。左臂的伤口还在流血,血顺着指尖滴下,在脚边积成一小滩。他的右腿也开始发软,膝盖微微打颤。但他不能倒。他知道只要刀一松,刘撼山就会再站起来。
郑玉寒站在三步外,剑尖垂地。他的右腿包扎处渗出血迹,走路时一直拖着那条腿。他看着杜守拙的背影,看出他僵在那里不是因为体力不支,而是心理出了问题。
就在这时,乱石堆后传来脚步声。
不是急促的,也不是试探的,是一步步走出来的那种。灰布鞋踩在碎石上,发出轻微的摩擦声。
杜守拙没回头,但眼角余光扫到了人影。
一个女人走出来。三十岁上下,穿一件洗得发白的灰衣,脸上蒙着半张旧纱,只露出一双眼睛。她的右手攥着一张泛黄的纸片,指节发白。
郑玉寒立刻抬起了剑。
女人停下脚步,站在五步之外。她认得杜守拙,也认得郑玉寒。半个月前他们在山道边问过路,她当时一句话没说,转身就走。现在她开口了,声音压得很低:“你若想赢他,就得知道他的痛。”
她说完,把手里的纸片举高。
郑玉寒看了杜守拙一眼。杜守拙没动,也没说话。郑玉寒慢慢走过去,接过纸片。
纸上是潦草的字迹,写了一段药方,下面有一行小字批注:**黑煞拳劲走右臂,然旧年断骨未愈,每逢发力过猛,必有三息滞涩**。
郑玉寒皱眉,把纸翻过来。背面还有一句:**每月初七请郎中换药,右肩袖口内衬常染乌血**。
他抬头看那女人:“你是谁?”
“孙巧言。”她说,“我在刘府做过三年杂役,管账本和药单。他以为我不懂这些,但我识字。”
郑玉寒又看了一眼纸上的字,回头对杜守拙说:“这是真的。”
杜守拙终于有了反应。他缓缓低头,看向自己的左手。那只手一直垂着,因为旧伤不能用力。这些年他把它当成弱点,用来诱敌。但现在他明白了——刘撼山的右臂才是真正的破绽。
他记得刚才交手时,刘撼山每次出重拳,右肩都会抖一下。那一瞬间,动作慢了半拍。当时他以为是对方体力不支,原来是伤在作祟。
他抬起头,眼神变了。
不再是茫然,也不是愤怒,而是一种冷静的东西。像刀刚开锋时的那种亮。
孙巧言看着他,低声说:“他怕人知道这个伤。所以从来不让人碰右边的衣服。我见过郎中给他敷药,药膏是黑色的,涂上去会冒热气。他说那是‘炼劲’,其实是压住骨裂的痛。”
郑玉寒把纸片收进怀里,走到杜守拙身边:“我们还有机会。”
杜守拙没说话,只是把刀往后撤了半寸。
刘撼山抬头看他,冷笑:“你不信是不是?那你去问她,这十年是谁送饭给她吃?是谁让她活下来的?”
杜守拙盯着他,声音很低:“你说她不想走?”
“她试过逃。”刘撼山喘着气,“第一次是在第三年冬天,她跑了二十里,被人抓回来。我没打她,只把她关在屋里。后来她再没试过。她知道外面比这里更冷。”
杜守拙的手指动了一下。
他知道外面有多冷。十年前那个雪夜,他躲在灶台底下,听着外面的惨叫,看着火光映红天空。他活下来是因为有人把他推进柴堆,盖上稻草。他记得那只手很瘦,指甲缝里有泥。
可姐姐不一样。她没经历过那天的事。她是从后来才开始受苦的。
孙巧言忽然开口:“她确实没再逃。”
两人都看向她。
她站在原地,声音平稳:“但她每晚都坐在窗边,对着月亮绣一只蝴蝶。断了翅膀的。我见过很多次。她说,等它绣好了,就会有人来找她。”
杜守拙猛地转头。
孙巧言看着他:“她不是不想走。她是不信自己还能走。”
风忽然停了。
杜守拙站直了身体,把刀完全收回鞘中。他不再盯着刘撼山,而是转向郑玉寒。
“他右肩发力时会有三息迟缓。”他说,“我们只需要抓住那一瞬。”
郑玉寒点头:“我主攻左侧,逼他用右臂发力。你等时机,从下盘切入。”
“不要杀他。”杜守拙说,“我要他活着说出真相。”
“明白。”郑玉寒握紧剑柄,“你左边,我右边。等我动手,你就动。”
杜守拙看了眼地上的刘撼山。他还在笑,但眼神已经开始闪躲。
孙巧言后退一步:“我说完了。”
杜守拙终于开口:“谢谢你。”
她没回应,转身走向岩隙。灰衣很快消失在乱石之间。
郑玉寒活动了下右腿,眉头一皱。伤口又裂开了。他咬牙撑住,把剑拄在地上。
“你能撑住吗?”杜守拙问。
“死不了。”郑玉寒说,“只要他敢站起来。”
杜守拙走到一块岩石旁,坐下。他解开左臂的布条,重新包扎。血已经凝了一层,但新裂口还在渗。他用牙齿咬住布头,用力拉紧。
郑玉寒看着战场地形。东岸断崖下有三块滚石停在轨道上,高台上的机关已毁,但远处还有震动痕迹。他知道刘撼山不止一个出口。
“他还有退路。”郑玉寒说。
“那就逼他没路可退。”杜守拙站起身,把刀插回腰间,“我们等他先动。”
“他不会等太久。”郑玉寒说,“这种人,输了就想跑。”
杜守拙点头。他看向西岸方向,那里有一条窄道通向山腹。如果刘撼山要逃,一定会走那里。
“我去堵那条路。”他说。
“你受伤了。”郑玉寒拦住他,“我去。”
“你腿不行。”杜守拙推开他的手,“我更快。”
两人对视一秒。郑玉寒没再争。
杜守拙走向西岸,脚步稳定。他的左臂还在流血,但他走得笔直。他知道这一战还没完。他也不再是为了复仇而战。
他是为了让她能真正走出来。
郑玉寒站在原地,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乱石后。他自己靠在一块石头上,喘了口气。然后他拔出剑,用剑尖在地上划出一条线。
那是进攻路线。
他记下了刘撼山每一次出拳的角度,右肩抖动的时间点,还有他落地时重心偏移的方向。他把这些画成简单的符号,连成一线。
他知道下一招该怎么出。
东岸的风又起来了。
杜守拙站在窄道入口,手按在刀柄上。他听见身后有动静。
回头看去,刘撼山正缓缓站起。他的匕首已经没了,但腰间还藏着东西。他盯着杜守拙,眼神阴沉。
杜守拙没动。
他知道他在等一个机会。
他也一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