叶正德被逐出侯府,如同一块沉重的巨石投入深潭,激起的涟漪久久未平。
祠堂的肃穆气氛散去,但侯府内另一种无形的紧张感开始蔓延。下人们行走间都带着几分小心翼翼,眼神交换时充满了揣测和不安。谁都清楚,二爷倒了,依附于他的那些“关系户”和“老人儿”,的好日子,恐怕也到头了。
大小姐叶凌薇,连自己亲二叔都能眼睛不眨地送走,更何况他们这些下人?
寿安堂内,老太君由珊瑚伺候着用了安神汤,已然睡下。连日的打击和今日祠堂除名的决断,几乎耗尽了这位老人的心力。
叶凌薇静静立在廊下,看着庭院中那棵历经风雨的老槐树,目光沉静,看不出喜怒。
贴身丫鬟春儿悄步上前,低声禀报:“小姐,福管家在外头候着了,说各处管事也都到齐了,在前厅等着您示下。”
叶凌薇收回目光,眼中闪过一丝冷芒。“走吧。”
是该彻底清扫一下了。侯府这棵大树,枝蔓横生,蛀虫太多,若不连根挖净,迟早还会滋生祸患。
前厅里,气氛比祠堂更让人窒息。
管事、嬷嬷们分站两侧,个个低眉顺眼,连大气都不敢喘。站在最前面的福管家,更是额头冒汗,后背的衣衫都快湿透了。他是叶正德一手提拔上来的,虽说没参与那些核心的阴私,但平日里也没少借着二爷的势行方便,捞油水。
叶凌薇迈步走进,裙裾微动,步履从容。她没去看任何人,径直走到主位前坐下,立刻有伶俐的小丫鬟奉上热茶。
她没接,只目光淡淡一扫,掠过下方众人。
“福管家。”她开口,声音不高,却让福胖子浑身一颤。
“小、大小姐。”福管家连忙上前一步,腰弯得极低。
“二叔……哦不,叶正德已被逐出府。”叶凌薇语气平淡,像是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,“他经手的事务,他安排的人,都需要重新梳理。你是府中老人,又是管家,说说看,眼下最紧要的是什么?”
福管家冷汗流得更凶了,这分明是敲打!他噗通一声跪下:“大小姐明鉴!老奴……老奴以前是猪油蒙了心,听信了叶正德的鬼话!老奴对侯府,对老太君,对大小姐是一片忠心啊!”
“忠心?”叶凌薇轻笑一声,端起茶杯,轻轻拨弄着浮沫,“福管家,你的忠心,值多少银子?”
她不等福管家回答,对春儿微微颔首。
春儿会意,从袖中取出一本册子,朗声念道:“据查,去岁府中采买修缮,账目与实际支出相差白银一千二百两。其中,福管家经手之采购,以次充好,虚报价格,共计贪墨……五百八十两。”
“另有,擅自安排其侄福贵担任二门管事,其外甥女翠珠掌管库房钥匙,此二人仗势欺压下人,克扣份例,证据确凿。”
一条条,一桩桩,清晰明白。
福管家脸色惨白,瘫软在地,磕头如捣蒜:“大小姐饶命!大小姐饶命啊!老奴知错了!老奴愿意吐出所有贪墨的银子,只求大小姐给条活路!”
其他管事们听得心惊肉跳,看向叶凌薇的目光充满了敬畏。这才几天功夫?大小姐竟然连福管家贪了多少,安排了多少亲信都查得一清二楚!这份手段,这份心计,谁还敢有半分侥幸?
叶凌薇放下茶杯,声音依旧平静无波:“侯府的规矩,贪墨超过五十两者,杖责三十,发卖出去。你贪墨近六百两,按律,打死不论。”
福管家吓得魂飞魄散,一股腥臊味从身下传来。
叶凌薇皱了皱眉。
“念在你尚算老实,主动吐出赃款,又曾在侯府伺候多年的份上。”她顿了顿,看着福管家瞬间燃起一丝希望的眼神,冷冷道,“死罪可免。三十杖,一杖不能少。打完,带着你的家小,滚出侯府。你的侄儿、外甥女,一并处置,发卖苦役营。”
立刻有两名身材健壮的婆子上前,毫不客气地将瘫软如泥的福管家拖了出去。求饶声和哭喊声渐渐远去。
厅内一片死寂。落针可闻。
叶凌薇的目光再次扫过众人,这次,所有人都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。
“还有谁,觉得自己手脚不干净,或者,是靠着叶正德的势才爬上来的?”她声音清冷,“现在自己站出来,领了月钱,收拾东西走人,我既往不咎,全你们一个体面。”
“若等我查出来……”她没再说下去,但意思不言而喻。
短暂的沉默后,一个管采买的副管事颤巍巍地站了出来,噗通跪下:“大小姐,小的……小的也曾虚报过几次采买价,贪了……贪了三十两银子,小的愿意双倍赔偿,求大小姐开恩,允小的自行离去。”
有了带头的,接二连三又站出来四五个人,有管事,也有嬷嬷,都是些小鱼小虾,自知经不起查,此刻只求能全身而退。
叶凌薇挥挥手:“春儿,登记清楚他们贪墨的数额,双倍罚没,然后让他们去账房结清月钱,今日之内,离开侯府。”
“谢大小姐恩典!”几人如蒙大赦,连滚爬爬地出去了。
剩下的人,更是噤若寒蝉,心里那点小九九彻底熄了火。
叶凌薇看着剩下的人,语气稍缓:“留下来的,未必就全然干净。但我给你们一次机会。从今日起,恪尽职守,忠心为主。侯府不会亏待忠心之人。可若有人阳奉阴违,以为能瞒天过海……”
她目光一厉:“福管家,就是前车之鉴!”
“谨遵大小姐教诲!”众人齐声应道,声音带着敬畏和一丝终于落地的惶恐。
“很好。”叶凌薇站起身,“现在,说说正事。府中管事空缺,需立刻补上。春儿,”
春儿上前一步,拿出另一份名单。
“原二门管事福贵革职,由门房张老实接任。张老实为人勤恳,忠于职守,曾多次发现并上报府中外人窥探之事。”
一个站在角落,原本毫不起眼的老汉愣住了,随即激动得老泪纵横,上前噗通跪下:“老奴……老奴谢大小姐提拔!定当尽心竭力,万死不辞!”
“库房管事,由针线房李嬷嬷兼任。李嬷嬷管着针线房十几年,账目清晰,从无错漏,库房交给她,我放心。”
一位面容严肃的嬷嬷出列,沉稳行礼:“老奴定不负大小姐信任。”
叶凌薇接连任命了七八个关键位置的管事,无一例外,都是平日里埋头做事、不参与纷争,或者曾因不肯同流合污而被叶正德、福管家打压的老人或踏实肯干的年轻人。
这一手,彻底安了剩下人的心,也明确了风向——大小姐用人,看的是能力和忠心,不是关系背景!
处理完人事,叶凌薇又下令:“即日起,府中所有账目,由我亲自复核。各处用度,需提前三天报备,经春儿核准后方可支取。若有急用,也需事后补上详细说明。”
“另外,传我的话下去:凡侯府下人,无论职位高低,月钱上涨两成。但若再发现有贪墨、欺压、怠惰者,一律严惩不贷!”
打一巴掌,给个甜枣。恩威并施,手段老辣。
底下众人先是惊愕,随即爆发出真心的感激和拥护:“大小姐仁厚!谢大小姐!”
涨月钱是实打实的好处,而严格的规矩,也让那些想认真做事的人看到了公平和希望。
接下来的两天,镇国侯府进行了一场彻底的大清扫。
一批批曾经仗着叶正德或福管家势力作威作福的仆人被清查出来,轻则打板子撵出去,重则直接送官或发卖。账房里的算盘声响了整整两天,一笔笔糊涂账、烂账被重新理清。
府里的风气为之一新。偷奸耍滑的没了市场,踏实做事的得到了提拔和奖赏。下人们走路带风,办事效率奇高,再也没人敢阳奉阴违,敷衍了事。
寿安堂内,老太君听着珊瑚汇报外面的情形,久久沉默。
“薇姐儿……手段是不是太酷烈了些?”她叹了口气,终究是有些不忍。一下子打发走那么多下人,难免惹人非议。
珊瑚一边帮她捏着肩,一边轻声道:“老太君,大小姐这也是快刀斩乱麻。您想啊,那起子蛀虫留在府里,今日贪一点,明日坏一事,天长日久,咱们侯府多大的家业也经不起折腾。大小姐如今雷霆手段,震慑了宵小,提拔了忠仆,府里如今气象,不知比先前清明多少。奴婢瞧着,反倒是好事。”
老太君沉吟片刻,缓缓点头:“你说得是。是祖母老了,心肠软了。这个家,以后终究是要交到她手上的。由她去吧。”
她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,喃喃道:“只盼着她……别被这仇恨和权势,磨得太冷太硬才好。”
又过了两日,侯府基本整顿完毕,恢复了井井有条。
傍晚,叶凌薇正在书房查看新的账本,春儿轻手轻脚地进来,脸上带着一丝兴奋。
“小姐,门房张老实递来消息,说……说周家公子周显,派人送来帖子,想明日过府拜访老太君和……和您。”
叶凌薇翻动账本的手指微微一顿。
她抬起头,窗外的夕阳余晖映在她眼中,折射出冰冷而锐利的光芒。
嘴角,缓缓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。
“哦?他终于坐不住了?”
内患已清,权柄在握。
这第一个按捺不住跳出来的,果然是他。
也好。
省得她再费心去找。
她合上账本,声音清晰而冷静:
“告诉张老实,回复周家,明日,侯府恭候周大公子大驾。”
清理门户,只是开始。
真正的硬仗,马上就要来了。
侯府的新主人,已做好准备,迎接她的……下一个敌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