成功似乎总伴随着新的考验。就在“脉冲式烟气激励”法在稠油开采上取得突破,油田上下士气高涨之际,一场罕见的、持续了三天三夜的超强沙暴,如同狂暴的巨兽,狠狠扑向了红旗油田。
这一次,沙暴展现的不仅仅是力量,更是生态脆弱的残酷本质。新建的简易装车台被流沙部分掩埋,输电线杆被狂风吹得东倒西歪,导致大面积停电,数口油井被迫关停。更让人痛心的是,队员们利用业余时间、好不容易在驻地旁边开垦出的几小块“菜园子”,连同里面刚刚冒头的、象征着一点绿色希望的菜苗,被彻底摧毁,掩埋在厚厚的黄沙之下。
沙暴过后,满目疮痍。望着被黄沙吞噬的菜地,看着彼此灰头土脸、疲惫不堪的模样,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,在年轻人中间弥漫开来。
“这鬼地方……除了油,真的什么都留不住吗?”周文斌推了推满是沙土的眼镜,声音带着沮丧。他精心照料的几株番茄苗,已经不见踪影。
李秀兰看着自己那双因为种菜而磨出更多茧子的手,默默无语。那是他们试图在这片荒芜中建立一点“家”的痕迹的努力。
连一向乐观的张大壮,也闷头清理着宿舍门口几乎堵门的沙堆,骂了一句:“妈的,这风沙没完没了!刚打出点油,它就来捣乱!”
沈清辞站在驻地的高处,举目四望。除了井架和营房,视线所及,依旧是那片无边无际、仿佛随时会再次扑上来的土黄色。她想起之前勘探时遇到的险境,想起日常呼吸中都带着的沙土味,想起那几块消失的菜地。
一种强烈的意识在她心中升起:开采石油,是国家的需要,是他们的使命。但若要在这里真正扎根,长期奋战,仅仅对抗风沙是不够的,必须想办法改变它!
晚上,在昏暗的煤油灯下(电力尚未完全恢复),沈清辞找到了王铁柱场长和钱专家。
“场长,钱专家,”她的声音清晰而坚定,“我在想,我们能不能……在开采石油的同时,也开始植树造林?”
“植树?”王铁柱一愣,显然没跟上这个跳跃的思路,“清辞同志,我们现在集中精力保生产都忙不过来,哪有人力物力去种树?”
钱专家也露出疑惑的神色。
沈清辞认真地说:“场长,钱专家,这次沙暴让我们损失不小。如果我们只是被动地防御风沙,今天掩埋菜地,明天就可能掩埋井场,甚至威胁到我们的生命安全。石油开采是长期的事业,我们需要一个相对稳定的环境。植树造林,虽然短期内看不到效益,甚至需要投入,但它是改变这里生态环境、让我们能够真正‘扎根’的唯一长远办法。”
她顿了顿,继续道:“而且,这不只是我们一代人的事。如果将来这里真的建成了大油田,会有更多的建设者来这里生活。我们不能只留给后人一个黄沙漫天的矿区。”
她的话,让王铁柱和钱专家陷入了沉思。他们何尝不苦于风沙?只是长期以来,生存和生产压力太大,无暇他顾。
“你说得……有道理。”钱专家缓缓点头,“改善生态,功在当代,利在千秋。只是,这戈壁滩上,种树谈何容易?”
“我们可以先小范围试验。”沈清辞早已想过,“选择耐旱的树种,比如沙枣、红柳、梭梭。利用业余时间,从驻地周边开始,哪怕一年只种活几棵,也是一个开始。有了绿色,就有了希望,也能慢慢固定流沙。”
王铁柱场长看着沈清辞那双充满智慧和坚定的眼睛,又想起被掩埋的菜地和队员们沮丧的神情,终于用力一拍大腿:“好!清辞同志,你这个想法,我支持!咱们石油工人,不仅要能钻透地球,也要能改变环境!这件事,就由你先牵头,组织有兴趣的同志,先搞起来!要人给人,要……要尽量支持!”
王场长的支持,给了沈清辞莫大的鼓舞。她立刻行动起来,首先在年轻的突击队员中寻找志同道合者。
她在宿舍里、在井场休息时,向大家描绘她的构想:“咱们不能只当这里的过客,要把这里建成家园!想象一下,将来我们的驻地周围,绿树成荫,夏天有阴凉,还能有自己的瓜果蔬菜……”
起初,响应者寥寥。
“种树?有那功夫多打两口井不好吗?”
“这地方能种活树?水都不够喝的。”
孙卫国更是直接撇嘴:“净整这些没用的。”
但也并不是没有人支持。
李秀兰对土地有着天然的感情,对那几块被毁的菜地心疼不已,立刻表示支持。周文斌虽然觉得困难重重,但被沈清辞描述的“未来家园”蓝图所打动,也愿意尝试。
张大壮在沉默了一会儿后,也瓮声瓮气地说:“算我一个!挖坑栽树力气活,我包了!”
渐渐地,又有几个对改善生活环境有强烈愿望的年轻人加入了进来。一支“绿色突击队”悄然成立,沈清辞被推选为队长。
第一步是寻找树苗和水源。戈壁滩上自然没有树苗卖。沈清辞带着张大壮、周文斌,骑着骆驼,跑到几十里外有牧民活动、生长着野生红柳和梭梭丛的区域,小心地挖取了一些健壮的幼苗,用湿泥包裹住根部,像对待珍宝一样运回来。
水源是更大的难题。生活和生产用水尚且紧张,哪有多余的水浇树?沈清辞提出,收集生活废水,沉淀过滤后用于浇灌。她还带领大家在驻地附近地势低洼处,挖掘了几个小型的蓄水坑(俗称“旱井”),希望能收集罕见的雨水。
选址在了驻地背风的一侧,这里受风沙侵袭稍弱。绿色突击队利用工余时间,开始了艰难的尝试。
挥舞着铁镐和铁锹,在坚硬板结、夹杂着石块的盐碱地上开挖树坑,其难度不亚于平整井场。每一镐下去,都震得手臂发麻。挖出的土,贫瘠得让人心凉。
“这土……能活树吗?”周文斌看着那泛着白碱的土壤,信心不足。
“试试看吧。”沈清辞将带来的少量珍贵肥料(主要是收集的粪便堆肥)混入坑底的土壤中,“总要有人先试试。”
他们将小心翼翼运回的红柳、梭梭苗栽入坑中,培上土,再将沉淀过的、有限的生活废水,一点点浇灌下去。每一滴水都显得无比珍贵。
第一批,他们只种下了二十棵树苗。栽好后,还用捡来的石块在树苗根部围了一圈,既能保墒,也能在一定程度上防止被风刮倒。
望着那在广袤戈壁上显得如此渺小、在风中微微颤抖的几点绿色,所有人的心情都充满了期待和忐忑。
“它们……能活下来吗?”李秀兰轻声问。
“不知道。”沈清辞摇摇头,目光坚定,“但如果我们不种,它们连活下来的机会都没有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