就在磐石部落的日子逐渐步入正轨,城墙日益增高加厚,田地里作物欣欣向荣,部落内部井然有序,年轻一代开始崭露头角之时,一些来自远方、模糊不清却带着隐隐不安气息的消息,如同随风飘来的、带着咸腥味的水汽,开始断断续续地传入这个相对闭塞、安定的山谷。
最初,是负责在更远区域狩猎和侦察的战士带回的零碎信息。他们发现,原本已经完全干涸的、下游方向的宽阔河床,不知何时,竟然重新出现了细微的水流。那水流浑浊不堪,水量虽小,却在不该有水的季节出现,显得极不寻常。更有战士提及,在极目远眺的平原方向,一些低洼地带似乎反射着不正常的粼光,仿佛积存了雨水。
起初,磐石部落的人们并未太过在意,甚至有些暗自欣喜。毕竟,他们拥有稳定的水井和初步的灌溉系统,暂时不依赖变幻莫测的河流;他们居住在山谷高地,有坚固的城墙保护,似乎远离了洪水的威胁。些许雨水,或许能缓解旱情,让森林恢复些许生机呢?
但沈清辞却从中嗅到了不同寻常的危险气息。
持续了如此之久的、毁灭性的大旱之后,突然出现的、局部的、甚至是反常的降雨和积水?这不符合正常的气候演变模式。
这让她联想到了某种极端天气的前兆,或者……更可怕的、涉及更大范围甚至全球性的气候剧变。末世生存的经验,让她对环境的任何异常都保持着最高度的警惕。
她立刻加大了侦察的范围和频率,派出了最富经验的战士,由猛亲自带队,沿着河流下游和山脉走向,进行更远距离的探查,并叮嘱他们务必密切关注天空云层的变化、动物迁徙的异常动向,以及尽可能收集远方传来的任何信息。
几天后,猛带着一队精干的战士回来了,与他们同行的,还有一个面黄肌瘦、衣衫褴褛、身上带着多处擦伤和淤青的外族男子。这人眼神涣散,充满了惊恐未定的神色,仿佛经历了极大的恐怖。
在传承之火跳动的光芒下,这个名叫“泽”的男子,捧着一碗热水,双手依旧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,用带着浓重口音、断断续续的语言,描述了一场可怕的景象。
他来自一个名为“逐水”的中型部落,生活在河流中游一片肥沃的河滩地。
就在不到一个月前,天空毫无征兆地变得如同黑夜,紧接着,不是下雨,而是如同天河倒灌般的暴雨倾盆而下,数日不息!
平日里滋养他们的温顺河流,在短短时间内就变成了一条咆哮翻滚、吞噬一切的黄色巨龙!巨大的浪涛轻易地冲垮了河岸,掀翻了他们居住的茅屋,吞没了他们开垦的田地……
许多人还在睡梦中,就被无情的洪水卷走,消失在那一片浑黄的汪洋之中。他是少数几个侥幸抓住漂浮的树干,挣扎着爬上高地,才得以逃出生天的人。
“不只是我们部落……”泽的声音带着哭腔,眼中满是恐惧,“我逃难的路上,遇到其他逃出来的人……他们说,上游,下游,很多很多靠近大河的部落……都遭了殃!全没了!到处都是水!老人们……老人们跪在地上哭喊,说这是‘水神’发怒了!是水神要毁灭世间,清洗罪恶!”
水神发怒?毁灭世间?
沈清辞眉头紧锁,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。
她不相信所谓神灵会因为“罪恶”而发动灭世洪水,但这描述,结合之前战士们的观察,确实指向了一场规模空前的、波及范围极广的特大洪水!这绝非区域性的暴雨内涝,而是一场浩劫!
如果“泽”所说属实,如果这场洪水只是开始,如果上游的降雨持续不断,导致河水继续暴涨,甚至引发巨大的山洪……那么,磐石部落所在的这个山谷,真的能像他们想象的那样安然无恙吗?他们赖以自豪的城墙,在那吞噬天地的自然伟力面前,能支撑多久?
她走到那堵凝聚了部落无数心血、被认为坚不可摧的城墙边,手掌抚摸着冰冷粗糙的墙面,望着远方沉寂的、却仿佛蕴藏着毁灭性能量的夜空。部落刚刚获得的、来之不易的安定生活,难道就要被这场可能席卷整个已知世界的洪水彻底摧毁?
一种前所未有的、沉重的紧迫感,如同巨大的阴影,瞬间压上了她的心头。必须立刻行动!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!这场危机,远比黑齿部落的威胁,要可怕千倍、万倍!
“泽”带来的消息,像一块烧红的巨石,投入了磐石部落刚刚恢复平静的心湖,瞬间激起了滔天的恐慌巨浪。“水神发怒”、“毁灭世间”的可怕传言,如同最阴冷的毒蛇,钻入每一个族人的心底,勾起了他们对自然伟力最原始、最深刻的恐惧。刚刚建立起来的对“巫”的智慧和力量的信心,在这仿佛能湮灭一切的天灾阴影面前,显得如此渺小和脆弱。就连一向沉稳的岩婆,脸色也变得煞白,握着骨杖的手微微发抖。整个部落,被一种末日将至的绝望气氛所笼罩。
沈清辞知道,此刻,任何言语的安慰都是苍白的,任何迟疑都可能带来灭顶之灾。她必须在恐慌彻底摧毁部落秩序之前,给出清晰的、具体的、能够立刻执行的应对方案!必须用行动和希望,取代绝望和混乱!
她立刻下令,召开了全部落紧急大会。所有人都聚集在传承之火旁,跳动的火焰映照着一张张惊恐、茫然、无助的脸庞。
沈清辞走到火堆前,她的身影被火光拉得修长,映在身后坚实的城墙上,无形中带来一种奇异的稳定感。她的脸上没有恐慌,只有一种极致的冷静和决然。
“族人们!”她的声音清晰地穿透了压抑的啜泣和窃窃私语,如同利剑划破黑暗,“灾难,或许正在来临。它很可怕,比黑齿部落可怕千倍万倍!”
她直言不讳地承认了危机的严重性,这让族人们的心提到了嗓子眼。
“但是!”她话锋一转,声音陡然提高,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量,“恐惧和跪地祈祷,无法让洪水退去!哭泣和等待,只会让我们坐以待毙!”
她目光如炬,扫过每一张脸:“我们能依靠的,只有我们自己的双手!我们自己的智慧!和我们团结在一起的心!我们既然能挖出水,种出粮,建起这堵墙,我们就一定能想办法,在这滔天的灾难中,找到一条活路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