洞穴里的所有人,都被这恐怖的景象震慑得屏住了呼吸,仿佛连心跳都已停止。女人们死死捂住自己和孩子的嘴,防止因极致的恐惧而发出尖叫,男人们则面色惨白如纸,眼中最后一点光芒也彻底熄灭,被无边的绝望和死寂所取代。他们赖以生存的家园,他们用汗水和智慧建立起来的一切,就在他们眼前,被无情地、彻底地摧毁了。一种冰冷的、令人窒息的虚无感,攥住了每一个人的灵魂。
沈清辞的心脏也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攥住,几乎无法呼吸。尽管她早已做了最坏的打算,但亲眼目睹数月心血、部落的希望象征在瞬间土崩瓦解,那种视觉和心灵上的巨大冲击,依然让她感到一阵眩晕和撕心裂肺的痛楚。她强迫自己压下翻涌的情绪,现在,不是沉溺于悲伤和绝望的时候。
“清点人数!检查物资!”她的声音在死寂的洞穴里响起,虽然因为之前的奔跑和紧张而有些沙哑,却异常清晰、冷静,像是一块投入死水的坚冰,瞬间将众人从呆滞和绝望中惊醒。
岩婆和猛猛地回过神来,立刻强忍着悲痛,行动起来。幸运的是,由于沈清辞果断的提前撤离指令,所有族人,包括最后一批撤离的战士和工匠,都安全转移到了这个位置较高的洞穴群。储存的大部分食物、最重要的工具和那宝贵的火种,也得以保全。这,是这场浩劫中,唯一不幸中的万幸。
洪水最终在山脚下徘徊、积聚,水位稳定在了距离洞穴入口还有十余丈的高度。整个山谷,已然变成了一片浑黄的、望不到边际的湖泊,只有几处最高的山尖,如同大海中的孤岛般顽强地露在外面,证明着这里曾经是陆地。他们曾经的家园,已深埋水底,或许永无重见天日之时。
劫后余生的庆幸,与家园被毁、前路迷茫的巨大悲痛交织在一起,洞穴里终于响起了压抑不住的、低沉的啜泣声,如同受伤幼兽的哀鸣,充满了无助与凄凉。
沈清辞走到洞穴口,望着下方无边无际、仿佛要吞噬一切的浑黄水域,和远处依旧如同墙壁般耸立、隔绝了所有视线的、更高的水势,心情沉重如铅。这洪水的规模之大,远超她最初的预估。这绝不是区域性降雨或河流改道能造成的景象,更像是一场波及范围极广、甚至可能是全球性的、毁灭性的浩劫。
部落暂时安全了,但被困在这孤岛般的山洞里,储备的食物和燃料终有耗尽的一天。出路在哪里?这场灭世洪水,又会持续多久?天穹之上,那暗红色的、仿佛泣血的异象,又预示着什麽?
她抬头望向灰蒙蒙的、依旧不时有诡异电蛇游走的天空,心中那个关于“神灵”的疑问,再次浮现,并且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尖锐。
这场洪水,真的是所谓“水神”的怒火吗?还是……某种连“神灵”也无法控制的、更大的灾难的一部分?
家园被毁的巨大悲痛尚未平息,冰冷而残酷的生存压力,便如同跗骨之蛆,接踵而至,不容任何人有片刻喘息。
磐石部落近百人,被困在狭小、阴暗、潮湿的后山洞穴群中。虽然提前储备了相当数量的食物,但坐吃山空,压力与日俱增。每人每日只能分到维持最基本生命活动的、少得可怜的食物配给,饥饿的嗡鸣声时常在洞穴中回荡。干净的饮用水也迅速成为了棘手的问题。山洞岩壁虽有少量渗水,但速度极慢,且无法保证卫生。主要依靠收集雨水,然而此时的天气诡异莫测,暴雨时而倾盆如注,时而又连续数日阴沉却滴水不下,收集和储存变得极其困难且不稳定。
沈清辞知道,必须立刻建立起一套在孤岛环境下的、可持续的生存体系,否则,不等洪水退去,内部崩溃就会先一步摧毁部落。
她首先组织人手,对几个相连的洞穴进行了彻底的清理和规划。划分出相对干燥的居住区、通风良好的食物储存区、工具集中摆放区以及一个用于聚集商议的公共活动区。她强制要求保持洞穴卫生,定期清理生活垃圾,并将其投入到远离居住区的深坑或直接抛入山下洪水中(在下风向),尽可能防止疫病在封闭环境中发生和蔓延。
接着,她指挥族人利用带来的有限工具和山洞里的石材,改进雨水收集系统。他们在洞口上方和岩壁有水流痕迹的合适位置,开挖浅槽,利用收集到的、相对完整的兽皮和大型树叶制作临时的导流和集水装置储存雨水。她尝试教族人用多层铺放的沙砾、细沙和木炭碎屑,对收集到的雨水进行简单的过滤,以改善水质。
食物方面,她实行了最严格的、由岩婆亲自监督的配给制度,确保每个人,尤其是孩子和承担重体力劳动的人,都能获得维持生命的最低限度食物。
同时,她派出最擅长攀爬和狩猎的战士,由猛亲自带领,利用之前制作的简陋木筏和绳索,冒险探索附近露出水面的山尖和陡峭的崖壁,寻找可能存在的鸟巢、鸟蛋、攀爬栖息的小动物,或是某些耐涝的、可能可食用的植物根茎或苔藓。
最大的挑战,来自于光明与温暖的维持,以及对希望的守护。
他们携带的火种必须小心呵护,不敢有丝毫浪费。沈清辞让大家搜集所有能找到的、干燥的木材、收集到的动物粪便、某种可以缓慢燃烧的油页岩,精打细算地使用。
在这种极端压抑、困难、前景黯淡的环境下,沈清辞之前播下的文明火种和建立的秩序,开始显现出它内在的力量。
族人们没有陷入混乱、争夺或是彻底的绝望,而是默默地、顽强地遵守着巫制定的规则,各司其职。
那种在绝境中迸发出的团结、秩序、忍耐和牺牲精神,如同洞穴中那堆微弱却不肯熄灭的篝火,支撑着整个部落在这片洪水孤岛上,艰难地、一步一挪地前行。
沈清辞也从未停止观察和思考。她利用一切可能的机会,观察风雨的规律、水位的细微变化、天空中云层的流动。她在岩壁上用炭条刻画简单的符号,记录着日期和水位的涨落。
她发现,洪水的水位并非一成不变,而是在一种缓慢的、令人窒息的上涨趋势中,偶尔会有极其微弱的、几乎难以察觉的下降,虽然很快又会被新的降雨补回甚至超越,但这至少表明,洪水并非永恒不变,它有其内在的规律和周期。这微小的发现,成了她心中一丝不灭的希望火种。
她也将更多的精力,投入到对部落年轻一代的教育和精神鼓舞上。
在昏暗跳动的篝火旁,她向他们讲述部落的历史,讲述先辈们如何在这片土地上生存;讲述如何取火、制陶、筑墙,将这些技能背后的道理细细分解;在他们理解范畴内讲述洪水的可能成因,引导他们思考如何利用现有的、有限的条件去改善处境。
洞外,是毁灭性的、仿佛永恒的洪水,是一片死寂的汪洋。洞内,是微弱却顽强燃烧的文明之火,是饥饿、潮湿、寒冷中依旧保持着秩序和一丝希望的近百个灵魂。人类的坚韧,生命的顽强,在绝境中所绽放出的光芒,超乎她以往的任何想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