希望的曙光一旦刺破绝望的阴云,便以不可阻挡之势,驱散着弥漫在磐石部落上下的沉重与悲伤。洪水的水位,在族人混合着焦灼、期盼与些许不安的注视下,一天天,一寸寸地稳步下降。那浑黄的、吞噬一切的色彩,正缓慢地从大地上褪去。
最初,是远处较高的、如同巨人脊梁般的山脊,率先挣脱了洪水的束缚,露出了顶部斑驳的岩石和稀疏的、顽强的植被,如同大海退潮后浮现的岛屿。接着,曾经那道凝聚了部落心血与骄傲的城墙所在的坡地,也逐渐从水中显现。然而,映入眼帘的景象,却让每一个怀揣着归家喜悦的族人,心猛地沉了下去。
那堵曾经齐胸高、厚实坚固的夯土城墙,早已不见了昔日的雄姿。靠近河谷、承受了主要冲击力的那段,几乎被彻底夷为平地,只剩下一些残破的、被水流冲刷得圆滑的基座,和散落四处、半埋在淤泥中的泥块,无声地诉说着那场惊心动魄的冲击与毁灭。其他段落也多有坍塌、损毁,墙体上布满了沟壑与裂痕,仿佛一个遍体鳞伤、奄奄一息的巨人。
当水位最终退到山谷底部,露出了被厚达数尺的、乌黑粘稠淤泥完全覆盖的、一片死寂狼藉的故土时,族人们怀着无比复杂的心情,小心翼翼地踏上了这片既熟悉又陌生的土地。
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水汽、淤泥特有的腥腐气息和无数腐烂植物混合在一起的、令人作呕的味道。曾经绿意盎然的田地被厚厚的泥沙无情地掩埋,只能偶尔看到一些庄稼枯萎扭曲的茎秆,如同绝望的手臂,倔强地伸出泥面,诉说着不甘。他们辛苦搭建的干栏式屋舍早已无影无踪,只剩下一些被冲得七零八落、深深嵌入淤泥的木桩和茅草碎片。整个山谷,仿佛被一只无形的、暴虐的巨手粗暴地揉捏、抹平,只留下满目疮痍与死寂,昔日的生机荡然无存。
悲伤如同实质的潮水,瞬间淹没了所有人。女人们望着被彻底摧毁的家园,再也抑制不住,发出压抑已久的、撕心裂肺的痛哭。男人们看着眼前的废墟,紧握拳头,牙齿咬得咯咯作响,眼中充满了痛苦与无力。孩子们被这悲戚的气氛感染,也茫然地跟着哭泣起来。
但这一次,泪水之中,不再有绝望。巫的话语犹在耳边,那些伟大存在补天牺牲的景象历历在目。他们拥有双手,拥有被灾难磨砺得更加坚韧的意志,拥有团结一心的力量,他们能从废墟中,重建家园!这股信念,如同暗夜中的火种,在悲伤的灰烬中顽强燃烧。
沈清辞没有给族人太多沉溺于悲伤的时间。她深知,悲伤无法改变现实,唯有行动才能创造未来。她立刻带领岩婆、猛、启、穗等核心成员,踏着没过脚踝的淤泥,对这片劫后余生的土地进行了初步的勘察。
她蹲下身,抓起一把乌黑湿润、却异常细腻的淤泥,在指间捻动,对围拢过来的众人说道:“看这泥土,虽然掩埋了我们的田地,但它带来了从上游冲刷下来的、最肥沃的养料。这或许是灾难给予我们的另一份苦涩的馈赠。清理出这些淤泥,下面就是比以往更加肥沃,更能长出好庄稼的土地!”
她的话,如同在黑暗中点亮了一盏灯。族人们看着那乌黑的淤泥,眼神中的悲痛渐渐被一种新的希望所取代。
沈清辞迅速做出了重建的初步规划,思路清晰,目标明确:
第一,清理与选址: 组织全部落所有劳动力,优先清理出未来聚居区的淤泥。寻找相对完整、地势较高、利于排水和防御的地基,重新规划部落布局,不再像以前那样随意分散,而是要更集中、更有秩序。
第二,重建居所: 吸取洪水教训,居所必须更能抵御水患。沈清辞改进了之前的干栏式建筑设计,要求用更加粗壮、坚实的木料作为支柱,将居住面抬得更高,结构更加稳固,并且集中建造,形成聚落,便于管理和防御。
第三,恢复生产: 双管齐下。一方面,组织狩猎和采集队,尽快获取急需的食物,补充消耗;另一方面,立刻开始清理被淤泥覆盖的旧田地,并利用洪水带来的肥沃淤泥,开垦新的、更广阔的土地。沈清辞还指导族人将清理出的淤泥堆积发酵,混合草木灰,制作简单的“基肥”,准备用于新的耕种。
第四,水利规划: 这一次,沈清辞看得更远。她不再仅仅满足于水井和简单的灌溉沟渠。她亲自考察山谷的地势高低和走向,初步规划挖掘主干引水渠和排水沟,希望能形成一个初步的、可以调控的水利网络,力求在旱时能引水灌溉,在涝时能及时排水,让部落对“水”的掌控力,提升到一个新的层次。
任务繁重,千头万绪,如同乱麻。但经历了洪水洗礼、见证了神陨、并在孤岛困境中锤炼过的磐石部落,展现出了惊人的韧性、纪律性和效率。他们喊着比以前更加整齐、更有力量的号子,奋力清理着淤泥;他们挥舞着改进后的石斧、骨耜,砍伐木材,搭建新房的框架;他们细心地将淤泥中发现的、尚未腐烂的种子和块茎筛选出来,小心保存,准备播种。
每一天,山谷里都回荡着辛勤劳作的声音,充斥着汗水与泥土的气息。每一天,这片饱经创伤的土地,都在发生着肉眼可见的改变。一片片淤泥被清理干净,露出下面湿润的土地;一根根坚实的房柱被深深打入地下,勾勒出新家园的轮廓;一块块田地重新变得平整,甚至比以往更加开阔。
希望,在汗水与坚定的劳作中,重新在这片被洪水蹂躏过的土地上,扎下了更加深厚的根系。沈清辞看着这一切,知道部落正在这场浩劫的余烬中浴火重生,变得比以往更加坚韧、更有力量,也更加……像一个真正的文明雏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