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名亲兵撕心裂肺的嘶吼，在灯火通明的议事厅内盘旋回荡，把所有人的心脏都攥紧了。
尸体，自己站起来了！
这七个字，比一百门大炮同时轰鸣，更让这群久经沙场的军官们感到头皮发麻。
那是一种对未知、对超自然力量的本能恐惧。
“慌什么！”
夜祁的声音骤然响起，不响，却压下了所有的惊惶与骚动。
他站起身，军靴踏在地板上发出沉重的声响，一步步走到那名瘫软在地的亲兵面前。
“说清楚，什么叫自己站起来了？”
“督……督军……”亲兵浑身抖得和筛糠一样，
“那……那具尸体，就那么直挺挺地……从地上坐了起来！眼睛还是闭着的，可他的手……他的手在地上乱抓，像是要找什么东西！守卫的兄弟们开了枪，子弹打在他身上，就跟打在铁板上一样，只能溅出点火星子！”
议事厅内，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。
子弹都打不穿？
冷青璃的心猛地一沉。
淬魂狼牙箭，不仅毒杀魂魄，还能操控尸身，将其变为悍不畏死的傀儡。
贪狼一族，好歹毒的手段！
“封锁南城门警戒区，任何人不得靠近！”夜祁的命令简短而清晰，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断，“调一个排的兵力，带上手榴弹，给我把那具‘尸体’围起来，随时准备炸毁！”
“是！”赵参谋立刻领命，转身快步出去安排。
命令下达，军官们的慌乱情绪稍稍平复了一些。
无论敌人是什么，督军总有办法应对。
可夜祁自己清楚，这只是权宜之计。
一个尸体尚且如此，如果来的是一支贪狼族的军队呢？
他看向冷青璃，又看了看地上跪着的冷福一行人。
千年前的恩怨，千年后的宿敌，竟然在今天的天津卫，以这种诡异的方式再次上演。
他一直以来所背负的镇妖诅咒，似乎也在这场跨越千年的对决中，显露出了冰山一角。
“你们先起来。”夜祁对冷福等人发话。
他的语气不再是面对普通平民的威压，而是多了一种复杂的审视。
冷福等人迟疑着站起身，拘谨地立在一旁。
夜祁没有再多言，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了议事厅。
他没有去南城门，而是径直回了主楼深处的书房。
“任何人不准进来。”
他对着门口的守卫丢下一句话，反手锁上了厚重的橡木门。
书房内，一片静谧。
夜祁没有开灯，只是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，走到了那排直抵天花板的巨大书架前。
这里收藏着夜家几代人积累的典籍，但其中最核心的，都锁在墙壁之后。
他走到一幅猛虎下山图前，伸手在老虎的眼睛上按照特定的顺序按动了几下。
“咔哒……”
一声轻微的机括声响后，整面书架缓缓向一侧移开，露出了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幽深暗道。
空气中飘来一股陈旧纸张和干燥药草混合的味道。
他走了进去。
密室不大，四壁都是嵌墙的书柜，上面摆满了用油布包裹的卷宗和厚重的古籍。
这里，藏着夜家核心的机密。
他点亮了密室里的油灯，昏黄的光晕将他的影子投射在墙壁上，摇曳不定。
他要找的，不是那些记载着如何镇压妖物的功法，而是关于家族起源的记录。
他的手指从一排排书脊上划过，《镇妖录》、《异闻考》、《缚灵咒法》……这些都是他从小被逼着看的东西。
可今天，他第一次对这些东西产生了怀疑。
如果冷家是鸾鸟后裔，是先祖的盟友，那夜家世代相传的“镇妖”使命，究竟镇的是什么妖？
他的动作停在了一个角落。
那里放着一个毫不起眼的黑漆木箱，上面没有上锁，只是蒙着一层厚厚的灰尘。
他吹开灰尘，打开箱盖。
里面没有功法秘籍，只有几十本薄厚不一，用牛皮纸做封面的手札。
他拿起最上面的一本，封面上用已经褪色的墨迹写着四个字——《先祖记事》。
他的心跳，莫名快了几分。
这本手札他从未见过，父亲也从未提起过。
他翻开书页，一股更加古老的气息扑面而来。
里面的字迹狂放不羁，与他印象中那位被供奉在祠堂里，面容严肃的先祖画像截然不同。
前面大多是记录行军打仗的琐事，他快速翻阅着。
终于，在手札的后半部分，他看到了两个熟悉的地名。
“长安”、“鹰嘴崖”。
他的呼吸一滞，逐字逐句地读了下去。
“……贞观十七年，长安城外妖物作乱，其形如狼，聚啸山林，夜袭村落，百姓苦不堪言。吾奉命领兵清剿，然此妖狡诈，隐于山林，大军难寻其踪，数战无功，损兵折将……”
“……久困于鹰嘴崖，粮草将尽，军心涣散。偶遇一白衣医女，姓冷，于崖顶采药。观其气度，不似凡俗。吾以礼相询，方知其能以奇术探知妖物踪迹。”
“……冷氏女言，其族乃古之鸾鸟后裔，天生能感知妖气，其力善幻，可安抚人心，亦可震慑百兽。吾大喜，遂与之结‘人妖同盟’之约。吾以兵锋在前，她以妖力为辅，约定共同平定妖乱，护佑一方安宁。”
“……盟约既成，冷氏女于阵前施展幻术，化出千军万马，声势滔天。山中狼妖受惊，四散奔逃，尽入吾军包围。一战功成，长安之危遂解。”
“……吾与冷氏女，一为将，一为医，人妖殊途，却成至交。经此一役，吾方知天地之大，万物有灵，妖非尽恶，人非尽善。特立此盟，告诫后人：夜氏子孙，当以守护为责，非以杀戮为能。若遇天道考验，必与鸾鸟后裔携手，共渡难关。”
“啪嗒。”
一滴水珠落在泛黄的纸页上，迅速晕开了一小团墨迹。
夜祁抬手抹去脸上的湿润，才发觉自己已是泪流满面。
不是悲伤，而是一种灵魂深处被撼动的战栗。
原来如此。
原来是这样。
第一世，那个让他魂牵梦萦，立誓生生世世守护的白衣女子，不只是他的一见钟情。
他们的相遇，他们的并肩作战，本就是一场刻在血脉里的盟约！
他的先祖，非但没有镇妖，反而与妖结盟！
他家族的诅咒，那所谓的“镇妖”使命，从一开始，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谎言！
夜祁缓缓合上手札，那股常年盘踞在他血脉中，因镇魂玉而起的暴戾与憎恶，在这一刻，仿佛被一股温暖的力量抚平。
他一直以为冷青璃是他的劫难，是他必须铲除的祸根。
可真相是，她是他的盟友，是先祖约定要共同守护的伙伴，是解开他身上千年枷锁的……唯一钥匙。
夜祁猛地站起身，熄灭油灯，大步走出密室。
书房的门被他从里面拉开，守在门口的赵参谋被吓了一跳。
“督军？”
他看到，夜祁的脸上没有了往日的阴沉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与锐利。
“传我命令。”
夜祁的声音沉稳有力，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。
“将冷家所有旧部，全部请入主楼的客房，以最高规格的贵客之礼相待，所需用度，一律从我的私库里出。”
赵参谋愣住了。
这……这是什么操作？
奉为上宾了？
然而，夜祁接下来的命令，更是让他瞠目结舌。
“另外，备车。”夜祁扣上了军装最上面一颗风纪扣，动作一丝不苟，“我亲自去见见那个……站起来的人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