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一句轻飘飘的、带着笑意的“归我了”,像一根淬了冰的毒针,瞬间刺穿了夜祁耳膜,扎进了他几近崩裂的神识。
周遭的一切都在远去。
亲兵们绝望的呼喊,远处尚未平息的枪声,伤口处传来的钻心剧痛,都在这一刻被屏蔽在外。
他的整个世界,只剩下眼前这个巨大的、冒着黑烟的深坑,和深坑对面,那个手持桧扇,笑得悲天悯人的白色身影。
安倍旬还在笑着,那笑容优雅而矜贵,仿佛在欣赏一幅他亲手创作的、名为“绝望”的杰作。
“你笼中的那只小鸾鸟……”
“笼中”……
这两个字,如同一个尘封了数百年的咒语,猛地撞进了夜祁的脑海。
眼前,废墟里燃烧的残垣断壁,投下的幢幢黑影在地面上交错、拉长,在夜祁急剧收缩的瞳孔里,竟诡异地交织成了一根根粗大的、冰冷的囚笼栏杆。
轰——!
时空仿佛在这一刻被强行撕裂。
刺鼻的硝烟味骤然被一股潮湿的、混合着烂稻草与血腥的气息所取代。
他身上的军装消失了,取而代之的是一身沉重冰冷的明末铁甲。
他不是站在督府的废墟上,而是被无数手持长戟的官兵死死拦在刑场之外。
不远处,一辆破旧的囚车里,锁着一个穿着囚服,发髻散乱的女子。
那不是冷青璃的脸,却有着同样一双倔强不屈的眼睛。
监斩官尖利的声音响彻在阴雨连绵的天空下,宣读着“妖女祸国,惑乱军心”的罪状。
“不——!”
他听见自己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咆哮,拼命地想要冲过去,可那些冰冷的戟杆,如同最坚固的壁垒,将他死死挡在原地。
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。
监斩官的令牌,重重扔在地上。
“放箭!”
咻——咻——咻——!
铺天盖地的箭雨,撕裂了灰色的雨幕,发出死神降临般的尖啸。
他看见她抬起头,隔着无数的人头与冰冷的兵器,最后看了他一眼。
那一眼里,没有恨,没有怨,只有一片无尽的悲凉与……解脱。
噗!噗!噗!
利箭穿透血肉的声音,连绵不绝。
鲜血,从她的身体里迸射而出,将那身灰白的囚服,染成了刺目的红。
“啊——!”
夜祁发出一声压抑至极的痛吼,猛地从那血色的记忆中挣脱出来。
眼前的幻象消失了。
囚笼,箭雨,那个死在他眼前的女子……都如潮水般退去。
可那份深入骨髓的恨与悔,却化作了真正的、沸腾的岩浆,在他胸膛里疯狂奔涌。
前世,他没能护住她。
今生……
他低头,看向自己的手。
指甲因为过度的用力,早已深深嵌进掌心,一片血肉模糊。
温热的、粘稠的液体,正顺着指缝,一滴一滴,砸落在脚下的焦土上。
今生,我绝不会,再让你有事!
夜祁缓缓抬起头。
他脸上的血色褪尽,那股被恐慌与悔恨占据的脆弱,也随之消失得无影无踪。
取而代之的,是一种近乎非人的、绝对的冷静。
他的视线,像两柄出鞘的利刃,穿过弥漫的硝烟,死死钉在安倍旬那张俊美的脸上。
“你……”
夜祁开口,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在摩擦生锈的铁片,却清晰地传到了对面。
“……不该说那两个字。”
他向前踏出一步,军靴的鞋跟,重重碾在废墟的边缘,一块烧焦的木料应声而碎。
那一步,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,却又带着一种一往无前的决绝。
安倍旬脸上的笑容,终于有了一丝微不可查的凝固。
不对劲。
这个男人,没有崩溃,没有疯狂地咆哮,更没有不顾一切地冲过来。
他身上那股毁天灭地的气息,正在以一种恐怖的速度内敛,凝聚,化作了一股比西伯利亚寒流更加彻骨的……杀意。
这根本不是一个失败者的眼神。
“夜督军,”安倍旬将桧扇轻轻一合,姿态依旧从容,“看来,你还没有认清现实。”
“现实?”
夜祁的嘴角,竟然也勾起了一抹弧度。
那弧度,扭曲而森然,配合着他苍白的脸和手臂上不断渗出的鲜血,看起来宛如从地狱爬出的恶鬼。
就在他准备不顾一切,哪怕是死,也要将眼前这个人撕碎的瞬间。
他突然感受到了一种微弱的,却无比清晰的,带着生命律动的感觉。
仿佛……
是遥远彼端传来的,一声虚弱至极的……心跳。
她……还活着!
这个念头,像一道划破无边黑夜的闪电,瞬间劈开了夜祁心中那片绝望的死海!
所有的悔恨与疯狂,在这一刻,尽数化为了一股更加坚定的、足以焚烧一切的滔天怒火!
他再次抬眼,望向安倍旬。
那张缓缓咧开的、沾染着血污的脸上,笑容竟变得无比灿烂,却也无比的……残忍。
“安倍旬。”
夜祁的声音,恢复了军令般的沉稳,每一个字,都带着金石之气。
“你以为,你赢了?”
“开火!”
一声暴喝,不是对着身后的亲兵,而是对着……空无一人的、督府最高的钟楼方向!
安倍旬脸色一变,下意识地抬头望去。
“轰——!”
一道粗大的、亮得让人无法直视的探照灯光柱,骤然从钟楼顶端射出,不偏不倚,死死锁定了安倍旬所在的位置!
紧接着,一个冰冷的、带着金属质感的声音,通过扩音器,响彻了整个督府的夜空。
“狙击手已就位。”
“目标已锁定。”
“一号射手,风速三,距离四百二十米。”
“二号射手,风速三,距离四百一十五米。”
“重复,目标已锁定,随时可以开火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