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对由纯粹光焰凝结而成的华美羽翼,并未在空中停留太久。
当那句冰冷决绝的誓言回荡在地牢的每一个角落时,所有的光芒,都仿佛受到了某种无形的牵引,开始向着冷青璃的身体,倒灌而回。
光芒褪去,她悬浮的身体缓缓落地。
夜祁半跪在地上,被剧毒侵蚀的视野早已模糊不清,他只能勉强看到一个轮廓。
可就是这个轮廓,却让他感觉到了某种根本性的、令人心悸的改变。
她,不一样了。
冷青璃缓缓地,睁开了双眼。
那双曾经清冷倔强,方才燃烧着璀璨金焰的瞳孔,此刻,彻底化作了一种深沉的、仿佛有岩浆在其中流淌的赤红。
在那赤红色的瞳孔深处,隐约能看到一只神鸟的虚影,正缓缓舒展开它华丽到极致的羽翼。
当她的视线扫过之处,地牢内那混杂着硝烟与血腥的空气,都仿佛被点燃,发出无声的、扭曲的战栗。
这还不是结束。
更加令人震惊的异变,正在她的身上发生。
从她白皙的、仍残留着一道黑色咒印的手腕处开始,一抹淡粉色的痕迹,毫无征兆地浮现。
那痕迹,如同一朵含苞待放的昙花,从那道象征着“遗忘劫”的毒纹上破土而出,然后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,疯长,蔓延!
精致而繁复的昙花纹路,像拥有生命的藤蔓,顺着她的手臂,缠绕而上,越过纤细的脖颈,攀上她的脸颊,再从破损的旗袍领口向下,覆盖她周身的每一寸肌肤。
那不是刺青,更不是伤痕。
那些淡粉色的纹路之中,有淡金色的、精纯至极的妖力在缓缓流淌,如同密布于神明之躯上的金色脉络,神圣,威严,却又带着一种即将凋零的、凄美绝伦的妖异。
夜祁看着她,意识在毒素的侵蚀下,已经涣散到了极点。
他只是本能地伸出手,想要再抓住她,想要确认,眼前这个仿佛要羽化登仙、却又散发着无尽毁灭气息的女人,还是不是他的青璃。
冷青璃垂下赤红的眼眸,看着他伸来的、那只早已血肉模糊的左手。
她没有躲。
她只是抬起手,轻轻地,将他推向身后靠着墙壁的位置。
她的动作很轻,没有用任何力气,可一股无形的、却又无法抗拒的柔和屏障,托住了夜祁高大的身躯,让他安稳地靠坐在墙边,再不会倾倒。
做完这个动作,她才缓缓地,彻底站直了身体。
就是这一个简单的起身的动作。
轰——!
一股无形的、磅礴的气浪,以她为中心,轰然席卷开来!
那不是攻击。
那只是她完全觉醒后,无意识散发出的、属于八阶大妖的绝对领域!
地牢内,无论是夜骁和他手下那些身经百战的亲兵,还是那几个侥幸存活、早已吓破了胆的阴阳师,都在这股气浪的冲击下,控制不住地向后跌退,东倒西歪,更有甚者,直接被掀翻在地。
所有人,都用一种见了鬼般的骇然神情,望着战场的中心。
那个女人,明明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。
可他们却感觉,自己面对的,不是一个人,而是一座巍峨的、不可逾越的雪山,是一片深不见底的、能吞噬一切的汪洋!
人群中,只有一人,在最初的震惊过后,脸上浮现出的是一种混杂着狂喜与泪水的激动。
是碧梧。
她看着冷青璃身上那繁复妖异的昙花纹路,看着那双燃烧着赤红火焰的瞳孔,嘴唇颤抖,几乎无法发出完整的音节。
“小姐……您……您终于完全觉醒了!”
她的声音,带着哭腔,却又无比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。
“这是……这是我们鸾鸟一族传说中的……八阶幻羽鸾鸟的‘涅盘形态’啊!”
……
与此同时。
在督府地底深处,一条早已废弃多年的秘密甬道中,一道狼狈的身影正在疯狂穿行。
是安倍旬。
他身上的月白色和服早已破烂不堪,脸上那份伪装的优雅也荡然无存,只剩下劫后余生的仓皇与怨毒。
他成功逃出来了。
可他心中没有半分喜悦,只有无尽的、仿佛要将他自己都燃烧殆尽的怒火与不甘。
筹谋百年,功亏一篑!
就在他咬牙切齿,准备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时,一股突如其来的、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,让他猛地停下了脚步。
那是什么?
安倍旬骇然回头,望向地牢的方向。
他什么也看不见,只能看到无尽的黑暗。
可他,却能清晰地“感觉”到。
感觉到一股庞大到无法用言语形容的、如神明般威严的妖力,正在那座地牢里,苏醒。
那股力量,精纯、古老、霸道。
它仿佛是这天地间所有妖力的源头与君主。
自己的妖力,在那股力量面前,就像是溪流遇见了瀚海,萤火撞上了皓月,被压制得几乎要当场溃散!
恐惧。
一种他已经数百年没有体会过的、冰冷刺骨的恐惧,如同一只无形的大手,死死扼住了他的心脏。
安倍旬的脸色,在一瞬间,变得比死人还要惨白。
他终于意识到,自己犯下了一个怎样弥天大错。
他不是在试图盗取一颗强大的内丹。
他是在……亵渎一位正在沉睡的神明!
……
地牢内。
冷青璃对周围的一切,充耳不闻。
她没有理会碧梧那喜极而泣的呼喊,也没有在意那些士兵惊骇的反应。
她那双赤红色的妖瞳,穿透了层层的墙壁与土壤,精准地,锁定在了那道正在地底深处仓皇逃窜的气息之上。
找到了。
她周身,那些淡粉色的昙花纹路,仿佛感受到了主人的杀意,猛地爆发出璀璨夺目的金色光芒。
下一秒,她向前,又踏出了一步。
这一次,她脚下的石板没有化作齑粉。
在她落足的瞬间,她前方的空间,出现了一丝肉眼可见的、如同水波般的涟漪与扭曲。
她的身影,就在所有人的注视下,毫无征兆地,凭空消失了。
原地,只留下一片因妖力激荡而微微发烫的空气。
以及一片由纯粹光芒凝聚而成的、完美的昙花花瓣。
那片花瓣,在空中悠悠打了个旋,然后,轻飘飘地,落在了夜祁那只沾满了黑红色毒血的、废掉的手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