雨势渐缓，天边泛起一抹鱼肚白时，观音庙的混战才算彻底平息。
陆队踩着满地狼藉往正殿走，雨水混着暗红色的血渍在青石板上蜿蜒，像是一条条狰狞的蛇。黑衣人的尸体被集中摆在廊下，个个面色乌青，嘴唇发紫，显然是服毒身亡的迹象。江浩的尸体躺在后院墙角，眼睛瞪得溜圆，手里还死死攥着半张被撕碎的纸页，像是到死都不甘心。
“队。”小李迎上来，脸色凝重，“暗格里的东西都搬出来了，您过目。”
正殿的香案上，摆着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盒，正是江浩之前抱在怀里的那个，盒身的裂缝比之前更大了些。旁边散落着十几张泛黄的纸页，有些被雨水打湿，字迹晕染得模糊不清，还有些被烧得只剩下边角。陈曼抱着安安坐在香案旁的蒲团上，孩子已经睡着了，小眉头还紧紧皱着，眼角挂着未干的泪痕。她的目光落在那些纸页上，眼神复杂，指尖微微颤抖。
陆队走过去，弯腰捡起一张相对完整的纸页。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，像是仓促间写就，内容却是触目惊心——沈家与境外势力的走私交易记录，时间跨度长达五年，涉及的金额大得吓人。他又拿起另一张，是一份人员名单，上面的名字有些被划掉，旁边标注着“清除”二字，其中一个名字，赫然是陈曼父亲的。
陆队的目光倏地转向陈曼。
陈曼像是察觉到了他的注视，抬起头，眼底的恨意还未散去，却多了几分慌乱。“我……”她张了张嘴，想说什么，却又咽了回去。
“这些东西，你早就知道？”陆队的声音很沉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。
陈曼的指尖掐进了掌心，指甲缝里渗出血丝。她看着香案上的名单，眼圈慢慢红了：“我只知道我父亲的公司破产是沈家害的，却不知道……他们竟然还做着走私的勾当。我父亲他，就是因为发现了他们的秘密，才被……”
她的声音哽咽了，说不下去。当年父亲突然跳楼身亡，警方定论为商业失败后的自杀，可她总觉得不对劲。父亲生前最后那段时间，整日心神不宁，还偷偷把一份文件藏在了她的枕头下，后来那份文件不翼而飞，她一直以为是被小偷拿走了，现在想来，恐怕是沈家的人动了手脚。
陆队沉默着，又拿起那张写着陈曼父亲名字的纸页。旁边的“清除”二字，字迹锋利，与走私记录上的笔迹截然不同，显然是两个人写的。这就意味着，沈家内部，或许也并非铁板一块。
“暗格里除了这些，还有别的吗？”陆队转头问小李。
“还有一个账本，和一个玉佩。”小李递过来一个用油布包着的东西，打开后，里面是一本线装账本，还有一枚通体翠绿的玉佩，玉佩上刻着一朵玉棠花，做工极为精致。
陆队翻开账本，里面记录的都是沈家这些年的贿赂明细，从官员到黑道头目，密密麻麻写了整整一本。而那枚玉佩，他总觉得有些眼熟，好像在哪里见过。
“这玉佩……”陈曼突然开口，声音带着一丝疑惑，“我好像在沈之衍的脖子上见过。”
沈之衍？
陆队的心头一动。沈之衍是沈家现任的掌权人，年轻气盛，行事狠辣，之前几次案子都和他扯上了关系，却始终抓不到他的把柄。如果这枚玉佩真的是他的，那他和江浩之间，又是什么关系？
“队，还有个发现。”一名警员匆匆跑进来，手里拿着一个黑色的通讯器，“我们在黑衣人首领的身上找到的，已经损坏了，技术科的人说，里面的信息被加密了，需要时间破解。”
陆队接过通讯器，外壳上有一道浅浅的划痕，像是被什么硬物刮过。他摩挲着那道划痕，眉头紧锁。从昨晚的混战来看，这些黑衣人是冲着铁盒来的，可他们拿到纸页后，为什么不立刻销毁，反而要带走？还有那个打电话的老者，声音苍老，语气沉稳，显然不是沈之衍那个毛头小子能比的，沈家的背后，难道还有更厉害的人物？
“把所有东西都带回局里，严加看管。”陆队沉声吩咐，“死者的尸体送去尸检，尤其是江浩，仔细检查他的遗物，还有，派人二十四小时保护陈曼和安安。”
“是！”小李应声，立刻安排人手收拾东西。
就在这时，安安突然醒了，揉着眼睛喊了一声“妈妈”。陈曼连忙低下头，温柔地拍着他的背，轻声哄着。阳光透过破了洞的窗户照进来，落在她的脸上，明明是温暖的光，却让她的身影显得格外单薄。
陆队看着她，心里的疑团越来越重。陈曼的反应太过平静，从昨晚到现在，她除了一开始的慌乱，后来的表现，冷静得不像一个普通的女人。尤其是她冲出去抢纸页的那一刻，动作果断，眼神坚定，像是早就知道那些纸页的重要性。
她到底知道多少？
陆队没有再追问。现在不是时候，他需要更多的证据。
一行人离开观音庙的时候，雨已经停了。阳光刺破云层，洒在湿漉漉的地面上，反射出刺眼的光。陈曼抱着安安坐在警车的后座，眼神一直望着窗外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。
陆队坐在副驾驶，手里攥着那枚玉棠花玉佩，指尖的温度一点点流失。他想起昨晚那个老者的电话，想起黑衣人首领临死前的那句话，想起账本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名字，只觉得一张无形的大网，正在朝着他缓缓收紧。
车子驶进市区，街道上车水马龙，一派祥和。可陆队知道，这祥和的背后，隐藏着汹涌的暗流。沈家就像一颗毒瘤，盘踞在这座城市的地下，不知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。
“队，技术科来电话了。”小李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，“通讯器里的信息破解了一部分，是一段录音。”
陆队的精神一振：“放来听听。”
小李按下播放键，通讯器里传来一阵沙沙的电流声，随后，一个冰冷的声音响起，正是昨晚那个黑衣人首领的：“目标已确认，铁盒在江浩手中，里面有沈家走私的证据，还有……老爷子要的东西。三日后，寒山寺，务必拿到，不惜一切代价。”
老爷子？
陆队的眉头皱得更紧了。沈之衍的爷爷，沈万山，早就退居幕后，多年来从未在公开场合露面，外界都说他已经病入膏肓，命不久矣。可如果这个“老爷子”就是他，那沈家的水，就比想象中更深了。
“还有别的吗？”陆队追问。
“还有一句，是对着另一个人说的。”小李继续播放，“陈曼那边，留着她的命，她还有用。”
陈曼还有用？
陆队猛地转头，看向后座的陈曼。
陈曼也听到了录音，脸色瞬间变得惨白。她抱着安安的手，不自觉地收紧了。
安安被勒得不舒服，哼唧了一声。陈曼连忙松开手，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茫然。
她不明白，沈家为什么要留着她的命？他们到底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？
陆队看着她苍白的脸，心里的疑团又多了一个。他没有说话，只是缓缓转回头，看向窗外。
阳光越来越烈，却照不进他心底的阴霾。
三日后的寒山寺，必定是一场更大的风暴。
而陈曼，似乎也不仅仅是一个需要保护的证人那么简单。
这场博弈，才刚刚开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