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雅织?”陈铭驻足,对这个偶遇有些意外,“这么巧,你你这是……要去上学?”
“嗯!”赵雅织点点头,那双清澈的眸子快速在陈铭脸上溜了一圈,又有些害羞地垂下,“你……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呀?”
“昨天刚到。”陈铭的回答简洁务实“怎么?有事吗?”
赵雅织小巧的贝齿轻咬着下唇,似乎在酝酿着勇气。
她低头快速摆弄了一下书本的边角,再抬起头时,脸蛋更红了,声音也细弱蚊蚋:“那……那你……打算什么时候……到我家里去啊?”
陈铭微微一怔:“去你家提亲?”
赵雅织的脸颊瞬间烧得更厉害,连耳根都染上了粉色。
她慌忙低下头,声音几乎含在了喉咙里,带着浓浓的羞意和欲盖弥彰的急切:“就……就是那个……呃……其实……是我妈咪在问啦!她……她关心你什么时候得闲……”
她越说声音越小,最后几乎微不可闻。
这种拙劣的开脱让陈铭心中了然,看着眼前这局促不安却又清丽绝伦的少女,无奈感油然而生。
时代的风气和少女的心意交错在一起,令他微感棘手。他略作沉吟,决定还是顺着她给的台阶下:“知道了。跟你妈妈说一声,我会尽快找个时间去正式拜访。”
这句话犹如一颗定心丸。赵雅织猛地抬头,眼底的忐忑瞬间被巨大的喜悦和安心取代,亮晶晶的眸子弯成了一对月牙儿,脸上绽开的笑容纯真而灿烂:“真的吗?那可太好了!我妈咪……啊不,是我……我……我会等你消息的!”
得到了想要的承诺,少女仿佛怕自己反悔或再出丑,再也不敢停留。
“那说定了哦!我……我先去上课了阿铭哥!
”赵雅织几乎是丢下这句话,便像只受惊又雀跃的小鹿,抱着书本急匆匆地转身,汇入川流不息的人群中,几步就消失不见。
陈铭看着那消失在人群里的靓丽背影,微微摇头失笑。
这小丫头,心思全写在脸上了。
至于她为什么会这样问,想来应该是赵妈妈跟她说了什么。
他不再多想,转身走向停在路边的黑色大奔。
引擎发出低沉的嗡鸣,车子驶向位于新蒲岗的嘉华电子厂。
时隔多日,厂区依旧是一片繁忙景象。
当陈铭将车稳稳停在自己的专用车位上,推开车门时,却意外地看见薛平正在厂房门口与人说着什么。
“平仔?”陈铭走过去,带着一丝讶然问道,“你怎么在这?没去夜总会那边找女人?”
薛平闻声立刻转过身,看到是陈铭,脸上瞬间闪过一丝尴尬和不自然。他挠了挠后脑勺的短发茬,笑容有些讪讪的:“铭哥好!呃……夜总会那边……不去了。”
“嗯?”陈铭挑眉,这可不像是薛平的性格。
九龙城寨出身的烂仔,之前最是喜欢凑热闹、搞场面。
前些日子有钱了,恨不得死在女人肚皮上。
怎么忽然不去了?
“你确定?”
“嗨,大佬,别提了。”薛平脸色尴尬且悔恨,但还是说道“前些日子那件事情后我就没去了。”
他顿了顿,语气多了几分认真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腼腆。
“当时我阿妈知道了后劈头盖脸一顿骂,硬是说我也老大不小,总该稳当下来讨个正经老婆。前几天她……呃……给我介绍了个姑娘。”
“都是住城寨里的街坊,知根知底,正试着交往看看。所以嘛,那些场子,就不便多去了。”
陈铭了然地点点头,原来如此。
莫世就的那件事情的确很大,要不是他自身够硬,怕是得进去转一圈才能出来。
没想到一次冲突反倒让这个精明的烂仔收了心。
“是好事。”陈铭的声音带着鼓励,“成家立业是该定下来了。姑娘人怎么样?”
“还行还行,”薛平赶忙点头,脸上那点腼腆褪去,换上真诚的笑容,“街坊嘛!大佬您可能没见过,在我们那片挺有名的,正经念过书的妹仔,有文化!虽然人不是特别漂亮那种,但待人接物很讲道理也很和气!”
他眼神里有了光,不再是往日混迹欢场的浮躁,“阿妈说,跟我这莽夫正好搭。”
陈铭拍了拍薛平的肩:“好好对人家,踏实点好,别总想着歪脑筋。”
对于薛平能找个姑娘稳定下来,陈铭是真心替他高兴。
“是是是!”薛平连连应声,脸上透出一股安定的踏实感,跟着陈铭一起向灯火通明的主厂房走去。
甫一踏入巨大的组装车间,熟悉的机器轰鸣声和焊锡的松香气味混合着扑面而来。
十条收音机生产线开足了马力全速运转,发出规律而密集的“咔哒”声,穿着统一工装的上白班工人手法娴熟地组装、测试、包装成品。
一台台锃亮崭新的“嘉华牌”收音机仿佛流动的银色长龙,源源不断地下线、装箱。
而在车间另一侧,三条新设的录像机(betamax格式)生产线显得没那么流畅。
十来名穿着不同工装的技术人员正围着设备忙碌调试,各种仪表、示波器的指示灯明灭闪烁。
已经从研发部赶来的刘朝军,正在流水线旁边琢磨着,那标志性的鸡窝头远远就能看到,此时他正眉头紧锁地与扶桑来的技术指导比划着什么。
指导是个身材矮壮、约莫四十岁左右的扶桑人,渡边太郎。他背着手站在设备旁,头习惯性地微微高昂着,带着一种深入骨髓、不加掩饰的倨傲神情。
他指点江山般对着忙得一头汗的港籍技术人员挥斥方遒,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对方脸上:
“笨蛋!连这么简单的时序都看不明白吗?”
“这里的校准需要绝对的精确,你们根本不懂什么叫精密!简直是在浪费工程师的时间!”
“动作快点!磨磨蹭蹭,效率太低了!真是低级”
“你们的思维,支那人永远都是这样!差太远了!”
渡边太郎的日语又快又响,其中夹杂着“支那人”和“低级”、“劣等”等侮辱性词语,听得懂日语的技术员脸色铁青。
其他不懂日语的人虽然听不懂具体词汇,但那傲慢蔑视的语气和“支那人”这种刺耳发音却清晰地传递出来。
整个调试区域的气氛压抑而紧绷,工人们敢怒不敢言,只能埋头强忍。
陈铭刚走近,恰好清晰地听到“支那人”这个词又一次从渡边口中响亮地蹦出,甚至能看到他唾沫横飞时嘴角那抹刻薄的讥诮。
一股怒意瞬间从陈铭心头窜起。
他脚步没有停顿,径直走到渡边太郎面前。
渡边正指着刘朝军的鼻子训斥得唾沫横飞,只觉身侧被阴影笼罩。
他还以为是别的技术人员凑过来请教,不耐烦地一挥手,嘴里下意识地骂咧着:“走开,别碍事!支……”
话音未落。
“啪——!”
一声无比清脆响亮的耳光声骤然炸开!
渡边太郎整个人被一股巨力扇得原地猛地转了半圈,脚下踉跄,眼镜飞了出去,“哐当”一声砸在旁边的金属机架上摔得粉碎。
他捂着迅速红肿起来、显现出清晰五指印的左脸颊,耳朵里嗡嗡作响,脑袋一片空白,整个人彻底懵住了!
整个车间仿佛被人按下了暂停键。震耳欲聋的机器声、调试的说话声、工具的碰撞声……一切噪音在刚才的耳光声之后陷入了一瞬间死寂般的停顿。
所有人的目光都像被磁石吸引一样,惊愕、难以置信地聚焦在陈铭和半边脸肿得像馒头、呆若木鸡的渡边太郎身上。
足足过了好几秒,渡边太郎才从脑浆子都被扇出来的天旋地转中找回一丝意识。
剧痛和前所未有的羞辱感瞬间淹没了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