接下来的两日,沈知微(林薇)是在一种半梦半醒的混沌状态中度过的。
她时而被额角的抽痛惊醒,时而又沉入光怪陆离的梦境。现代与古代的影像交错闪现,消毒水的气味与檀香花香诡异融合,让她常常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谁,身在何处。
但每一次从混乱中挣扎着清醒过来,她都能看到青竹守在她的床边。
这个自称是她贴身丫鬟的少女,仿佛不知疲倦。喂药、擦身、更换额角的膏药,动作轻柔而熟练。她总是轻声细语,带着小心翼翼的呵护,看向沈知微的眼神里,充满了纯粹的担忧和一种近乎固执的忠诚。
然而,在这份无微不至的照顾下,沈知微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。
青竹的举止太沉稳了。
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,在主子遭遇意外、甚至“失忆”的情况下,表现出来的惊慌是真实的,但她的应对却有条不紊,甚至可以说是训练有素。她的眼神在偶尔放空时,会流露出一丝与年龄不符的沉静和……锐利?尤其是在沈知微试探性地问起一些关于“沈知微”过往的细节时,青竹的回答总是恰到好处,既能安抚她的“失忆”,又巧妙地避开了某些可能深究的话题。
比如,当沈知微状似无意地问起:“我以前……是个什么样的人?喜欢做什么?”
青竹一边为她调整枕头的高度,一边柔声回答:“小姐您性子娴静,最喜欢在院子里看书、赏花,偶尔也弹弹琴。夫人常说,您是最知书达理的。”
回答滴水不漏,将一个标准的、深闺淑女的形象勾勒出来。但沈知微凭借一个医学生的观察力,却从青竹微微收紧的指尖和那一瞬间的停顿里,捕捉到了一丝不自然。
这具身体的原主,恐怕并非如青竹所说的那般“娴静”。
第三天下午,沈知微感觉精神好了一些,额角的肿痛也消减了不少。她靠在床头,看着青竹端着一碗黑乎乎的汤药,小心翼翼地吹凉,然后递到她面前。
“小姐,该喝药了。”青竹的声音依旧温柔。
浓重苦涩的药味扑面而来,沈知微下意识地蹙紧了眉头。作为医生,她不怕苦,但她讨厌这种完全未知的、被强行灌入身体的东西。
她接过药碗,手指与青竹递碗的手指轻轻触碰。
就在这一瞬间,她的目光再次落在了青竹左手手腕内侧的那圈烫伤疤痕上。疤痕比前两天看起来更清晰了一些,边缘规整,明显是飞溅的液体造成,绝非普通的“不小心”烫伤所能形成。
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闪过脑海。
她端着药碗,没有立刻喝,而是抬起头,目光直直地看向青竹的眼睛,用一种带着几分茫然,又夹杂着一丝奇异笃定的语气,轻声开口,用的却是只有她们两人才能听清的音量:
“谢谢你……那天帮我挡了那杯热咖啡。”
话音落下的瞬间,房间里陷入了一片死寂。
青竹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,僵在了原地。她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,变得惨白如纸。那双总是带着温顺和担忧的大眼睛里,此刻充满了极致的震惊、难以置信,以及一丝被戳破秘密的恐慌。
她端着空托盘的右手微微颤抖,嘴唇翕动着,却发不出任何声音。她的目光死死地锁在沈知微脸上,仿佛想从这张属于“沈知微”的、苍白虚弱的面容上,找出某种她熟悉的、却绝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痕迹。
沈知微(林薇)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,但她强迫自己维持着表面的平静,甚至带着一丝属于“失忆者”的困惑,回望着青竹。
她在赌。
赌那烫伤的巧合并非偶然。
赌青竹与那个在便利店帮她挡了咖啡的女孩,有着某种神秘的联系。
赌眼前这个丫鬟,或许是她在这个陌生世界里,唯一可能找到的“同类”或“知情者”。
时间仿佛凝固了。
不知过了多久,青竹猛地吸了一口气,像是刚从溺水的状态中挣脱出来。她环顾四周,确认门窗紧闭,屋内再无他人。然后,她“噗通”一声,直挺挺地跪倒在床前的踏脚上,不再是之前那种象征性的请罪,而是一种带着决绝和某种确认的姿态。
她抬起头,眼中之前的惊慌已经被一种巨大的、几乎要溢出来的激动和难以置信所取代。她压低了声音,每一个字都带着颤抖:
“您……您怎么会知道……咖啡?那是……那是另一个世界的东西!您不是小姐……您到底是谁?!”
成了!
沈知微心中一块大石落地,但同时,更大的波澜随之掀起。青竹果然知道!她知道“咖啡”,知道“另一个世界”!
她放下手中的药碗,身体微微前倾,同样压低了声音,目光锐利地看向青竹:“我是林薇。一个本该死在医院电脑前的医生。你呢?你手腕上的伤,是在便利店被热水烫的,对不对?那个帮我挡了咖啡的女孩,是你?”
青竹的瞳孔剧烈收缩,她看着沈知微,不,是看着林薇,眼神复杂到了极点——有恐惧,有茫然,有确认,最终,却化作了一种如同找到失散亲人般的、巨大的委屈和激动。泪水瞬间涌出,她用力点头,又慌忙摇头,语无伦次:
“是……是我!可是……我不明白……我只是便利店的店员青竹,我……我怎么会在这里?变成了‘青竹’?还成了您的丫鬟?小姐……不,林医生,这到底是怎么回事?我们……我们是死了吗?还是……”
她的问题也是林薇(沈知微)心中的疑问。
林薇深吸一口气,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。她伸手,将跪在地上的青竹扶起,让她坐在床沿。
“我也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。”林薇的声音低沉而清晰,“我最后的记忆,是趴在键盘上,感觉心脏停止跳动。醒来,就成了沈知微。而你,看来也经历了类似的事情。我们可能……是以一种无法理解的方式,来到了这个世界,占据了别人的身体。”
她顿了顿,看着青竹依旧苍白的脸和含泪的眼睛,补充道:“至于死没死……我不知道。但现在,我们‘活着’,以沈知微和丫鬟青竹的身份。”
青竹消化着这个惊天动地的信息,身体还在微微发抖。她看着林薇,眼神里充满了依赖和无措:“林医生……那我们……我们该怎么办?”
“首先,”林薇握住她冰凉的手,试图传递一些力量,“在这里,没有林医生,只有小姐沈知微和丫鬟青竹。这个秘密,绝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,否则我们可能会被当成妖孽,死无葬身之地。”
青竹用力点头,眼神变得坚定了一些:“我明白!奴婢……不,我死也不会说出去!”
“其次,”林薇继续道,“我们需要信息。关于这个身份,关于这个世界,关于我们为什么会来这里。你把你知道的,关于‘沈知微’和‘忠勇侯府’的一切,都告诉我,越详细越好。不要有任何隐瞒。”
信任的桥梁,因一个共同的、匪夷所思的秘密,在两人之间迅速建立起来。
青竹(便利店女孩青竹)擦了擦眼泪,努力平复情绪,开始低声讲述:
“我‘醒来’就在侯府了,脑子里多了一些模糊的记忆,知道自己是大小姐沈知微的贴身丫鬟,从小一起长大。小姐您……不,是原来的沈知微小姐,她……其实并不像外界传的那样娴静。”青竹的声音更低了,“她性子有些骄纵,被侯爷和夫人宠坏了,心里……其实并不愿意接受一门婚事。”
“婚事?”林薇敏锐地抓住了关键词。
“是。”青竹点头,脸上露出一丝凝重,“靖王萧烬。圣旨已下,三日之后,您就要嫁入靖王府为妃。”
靖王萧烬?
三日后大婚?
林薇的脑子“嗡”的一声,如同被重锤击中。
她刚刚接受自己穿越的事实,还没来得及弄清楚状况,一个更加棘手、甚至可能充满危险的局面,就已然迫在眉睫!
嫁给一个陌生的、古代的王爵?
开什么玩笑!
她看着青竹,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震惊和担忧。显然,原来的沈知微不愿意这门婚事,而现在,这个烫手山芋落在了她林薇的头上。
“关于靖王,你知道多少?”林薇强迫自己冷静,追问。
青竹摇了摇头,眉头紧锁:“所知不多。只听说靖王萧烬是当今圣上的弟弟,手握兵权,性格……颇为冷厉,不太好相与。府中似乎已有一位侧妃。其他的……奴婢就不清楚了。”
冷厉?兵权?侧妃?
每一个词都预示着靖王府绝非什么安乐窝。
林薇靠在床头,感觉刚刚减轻些许的头痛又卷土重来。前路迷雾重重,危机四伏。但幸运的是,她不再是孤身一人。
她看向身旁虽然依旧惶恐,但眼神已然坚定起来的青竹。
她们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漂流者,是彼此唯一的盟友。
“青竹,”林薇的声音低沉而坚定,“从现在起,我们就是一条船上的人。要想活下去,弄清楚这一切,我们必须互相依靠,步步为营。”
青竹重重地点头,将手腕上那圈象征着两人共同秘密的烫伤疤痕,用袖子仔细盖好。
“小姐放心,”她轻声说,这一次,称呼里带上了超越主仆的、战友般的郑重,“青竹明白。无论前路如何,青竹永远站在您这边。”
那碗已经微凉的汤药,静静地放在床边小几上,散发着苦涩的气味,如同她们此刻面临的、充满未知与挑战的未来。
(第四章 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