地下。
不知道过了多久。
也许是一天。
也许是三天。
这里没有太阳,没有时间。
只有永恒的黑暗,和那条冰冷刺骨的地下暗河,不知疲倦地流淌着。
“呃……”
林啸天从昏迷中醒来。
浑身滚烫。
他在发烧。
伤口感染引发的高烧,让他的视线即使在黑暗中也出现了重影。
他感觉有无数只蚂蚁在骨头缝里爬。
又痒又痛。
“水……”
他趴在岩石边,把头埋进河水里。
大口大口地喝着。
冰冷的水,暂时压住了体内的火。
但他知道,这只是饮鸩止渴。
如果不离开这里,不出三天,他就会变成这洞里的一具枯骨。
“得走……”
林啸天咬着牙,支撑起身体。
左腿虽然固定住了,但根本不能用力。
每动一下,就是钻心的疼。
他摸索着周围。
那几棵随着雪崩一起掉下来的红松,成了他唯一的救命稻草。
他解下腰带,又割下衣服上的布条。
忍着剧痛,把三根较细的树干捆在一起。
做成了一个简易的木筏。
“听天由命吧……”
林啸天爬上木筏。
手里拿着一根木棍当桨。
他用力一撑岩壁。
木筏晃晃悠悠地,顺着水流,漂进了那片未知的黑暗深处。
……
水流很急。
木筏在黑暗中碰撞着岩壁,发出“咚咚”的闷响。
林啸天死死地趴在木筏上。
他在跟死神赛跑。
前面可能是出口。
也可能是万丈深渊的瀑布。
但他没得选。
黑暗中,时间变得漫长无比。
饥饿。
寒冷。
伤痛。
幻觉开始出现。
他仿佛看见了豁牙拿着烧鸡在岸边冲他招手。
看见了赵铁山端着酒碗骂他是个怂包。
“别吵……”
林啸天晃了晃脑袋,试图驱散那些幻影。
“老子……还没死呢……”
突然。
前方传来了一阵轰鸣声。
那是水流撞击的声音。
很大。
很急。
“瀑布?!”
林啸天心里一惊。
他拼命地想划水,想靠岸。
但水流太快了!
木筏像一片树叶,瞬间被卷了进去!
“抓紧!!”
林啸天大吼一声,死死地抱住了木头!
“轰——!!”
失重感瞬间袭来!
木筏冲出了悬崖!
随着巨大的水流,坠落!
“噗通!!”
冰冷的水,瞬间灌满了他的鼻腔和肺部。
他在水中翻滚,被暗流裹挟着,撞击着。
那一刻。
他以为自己死定了。
但求生的本能,让他拼命地划动着四肢。
向上!
向上游!
“哗啦——!”
终于。
他的头冲出了水面。
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空气。
空气?
林啸天猛地睁开眼。
刺眼。
太刺眼了。
他下意识地用手挡住眼睛。
过了好一会儿,他才适应了这久违的光亮。
他看到了天。
阴沉的、飘着雪花的天空。
他看到了山。
陡峭的、覆盖着白雪的山壁。
这里是一个巨大的深潭。
位于两座大山的夹缝之中。
四周全是悬崖峭壁,只有头顶那一方窄窄的天空。
“出来了……”
林啸天看着那片天空。
笑了。
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。
他还没死。
他从地狱里,爬回来了。
……
林啸天拖着那条残腿,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,才爬上了岸边的乱石滩。
他躺在雪地上。
看着天空。
这里是哪?
他不知道。
但他能感觉到风向。
也能听到……声音。
“轰……轰……”
远处,隐约传来了沉闷的雷声。
不。
那不是雷声。
林啸天是个老兵。
他对那个声音太熟悉了。
那是……
炮声。
九二式步兵炮。
甚至是……75毫米山炮。
“打仗了……”
林啸天的心猛地一紧。
方向……西北。
那是黑虎山的方向!
“鬼子……动手了。”
林啸天挣扎着坐起来。
他摸了摸身上。
两把南部十四式手枪还在,但只有一把能用,另一把撞针坏了。
子弹还有十二发。
那个美式打火机还在。
除此之外,一无所有。
就连那件棉袄,也因为刚才的落水,冻成了铁板,硬邦邦地挂在身上,带走着他仅存的体温。
“得动起来……”
“不然得冻死……”
林啸天四处张望。
这深潭边上,除了石头就是枯树。
但他发现了一样东西。
在不远处的岩壁下,有一个黑乎乎的洞口。
洞口旁,居然有一堆……
烧黑的木炭。
那是陈年的旧迹。
有人来过这!
林啸天眼睛一亮。
他手脚并用,爬向那个洞口。
那是个天然的石洞。
很浅。
但里面干燥,避风。
最重要的是。
在洞角的杂草堆里。
他看到了一具……骸骨。
一具穿着破烂皮袄的骸骨。
看装束,像是个几十年前的猎户,或者是……老土匪。
在骸骨旁边。
放着一个生锈的铁盒子。
还有一把……
裹着油布的……
老猎枪!
“前辈……”
林啸天对着骸骨拜了拜。
“借你的东西一用。”
“若是能活下来,日后定来给你收尸。”
他打开那个铁盒子。
里面竟然是……火石、火镰。
还有一小罐密封得很好的……盐巴!
盐!
在这个时候,这玩意儿比金子还贵重!
林啸天抓起一点盐巴,塞进嘴里。
咸味在舌尖化开。
那是力量的味道。
他用火石点燃了洞里的枯草和干柴。
火焰升起。
温暖,重新回到了这具僵硬的躯体里。
他脱下冻硬的棉袄,架在火上烤。
然后。
他拿起了那把老猎枪。
这是一把老式的单管猎枪。
虽然生了锈,但枪管还算完好。
油布里,包着一小袋黑火药,还有几十颗铁砂。
“虽然比不上毛瑟……”
“但这玩意儿……”
“近距离也能轰死一头熊。”
林啸天熟练地清理枪膛,装填火药和铁砂。
做完这一切。
他靠在火堆旁,看着洞外。
炮声越来越密了。
黑虎山那边,恐怕已经打成了一锅粥。
“李铁蛋……”
“赵铁山……”
“你们给老子挺住了。”
林啸天看着自己那条绑着木棍的断腿。
眼神如刀。
“老子……马上就回来。”
……
与此同时。
黑虎山。
战火滔天!
“轰!轰!轰!”
鬼子的山炮,像不要钱一样,疯狂地轰炸着黑虎山的前沿阵地。
所有的工事、碉堡,在重炮面前,脆弱得像纸糊的一样。
“隐蔽!!!”
赵老三趴在战壕里,扯着嗓子吼道。
“噗噗噗!”
泥土和弹片四处飞溅。
“大当家!顶不住了!”
一名浑身是血的弟兄跑进聚义厅。
“鬼子这次疯了!”
“全是正规军!”
“还……还有坦克!”
“坦克?!”
赵铁山正给李铁蛋包扎伤口。
听到这两个字,手猛地一抖。
“他娘的……”
“连铁王八都开上山了?”
“佐藤这是要灭咱们的种啊!”
李铁蛋一把推开赵铁山的手。
“大哥!”
“跟他们拼了!”
“尖刀班还有十几号人!”
“俺们带炸药包!去炸了那铁王八!”
“拼个屁!”
赵铁山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。
“林啸天用命把你们换回来,是让你们去送死的吗!”
“那咋办?就在这等死?”
赵铁山站起身。
看着外面被硝烟笼罩的天空。
看着那根依旧插在广场中央、巍然不动的铁钎。
他的眼神,变得无比决绝。
“传我命令。”
“放弃前山。”
“所有人,撤进后山密道。”
“那是咱们最后的退路。”
“也是林兄弟……早就给咱们看好的退路。”
“大哥……”
“执行命令!”
赵铁山拔出大刀。
“只要人还在!”
“黑虎山……就倒不了!”
……
山下。
日军指挥部。
佐藤一夫放下望远镜。
看着那座在炮火中颤抖的山寨。
嘴角露出一丝冷笑。
“土匪就是土匪。”
“没有了狼头。”
“连像样的反击都没有。”
“传令。”
“停止炮击。”
“步兵冲锋。”
“天黑之前。”
“我要在那个聚义厅里……喝茶。”
“哈伊!”
大批的日军,端着刺刀。
跟在两辆豆丁坦克后面。
像一股黄色的浊流。
漫向了黑虎山。
而在那片被世人遗忘的深潭峡谷里。
一个瘸腿的身影。
背着一把老猎枪。
拄着一根烧火棍。
正咬着牙。
一步,一步。
朝着战场的方向。
爬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