半个月后。
长白山深处。
老熊岭。
风雪停了。
但天,比下雪时更冷。
这里是真正的无人区。
连猎户都不敢轻易涉足的原始森林。
一处隐蔽的天然溶洞里。
篝火微弱地跳动着。
因为要省柴火,也是为了防烟,火很小。
一百多号人,挤在洞里。
没人说话。
只有肚子里发出的“咕噜”声,此起彼伏。
“大当家……”
赵老三端着一个破陶碗,走到赵铁山面前。
碗里,是浑浊的热水。
飘着几根野菜,和两块只有拇指大的马肉。
“马……又要杀完了。”
赵老三的声音很低,充满了绝望。
“这已经是倒数第二匹了。”
赵铁山看着那碗汤。
喉结动了动。
但他没喝。
他端着碗,一瘸一拐地走到洞的最深处。
那里铺着一张厚厚的熊皮。
是从以前的库房里抢出来的。
林啸天半躺在上面。
他的左腿打着夹板。
脸色依旧苍白,但眼神比半个月前清亮了许多。
“喝点。”
赵铁山把碗递过去。
“哪怕是刷锅水,也有点油星。”
林啸天看了一眼那碗汤。
摇了摇头。
“给大牛喝。”
“他失血过多,不吃肉,挺不过去。”
“他已经喝过了!”
赵铁山急了。
把碗硬塞到林啸天手里。
“你是脑子!”
“脑子不吃东西,怎么转?”
“喝!这是命令!”
林啸天看着赵铁山那张凹陷下去的脸颊。
这个曾经红光满面的土匪头子,这半个月瘦了整整两圈。
那一身膘,都耗没了。
林啸天端起碗。
喝了一半。
剩下的一半,递了回去。
“一人一半。”
“不然我吐出来。”
赵铁山看着他那倔驴一样的眼神。
叹了口气。
把剩下的一饮而尽。
“林兄弟。”
赵铁山抹了把嘴。
“这么下去……不是个办法啊。”
“没吃的还在其次。”
“最要命的是……没盐。”
“弟兄们半个月没吃盐了。”
“现在一个个浑身发软,走路都打晃。”
“再这么下去,不用鬼子打,咱们自己就趴下了。”
林啸天沉默了。
盐。
在这深山老林里,比黄金,比子弹,都要命。
那罐从死人沟带出来的盐巴,早就吃光了。
“李铁蛋回来了吗?”
林啸天问。
“还没。”
赵铁山看了一眼洞口。
“按理说,昨晚就该回来了。”
“他和豁牙下山去搞盐,就算是爬,也该爬回来了。”
话音未落。
洞口传来了一阵骚动。
“回来了!回来了!”
“队长回来了!”
林啸天猛地坐直了身子。
只见李铁蛋和豁牙,浑身是雪,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。
两人两手空空。
脸上,全是惊恐和愤怒。
“水!快给水!”
李铁蛋一进洞就瘫在地上,大口喘着粗气。
“咋样?”
赵铁山急忙问。
“搞到盐了吗?”
“哪怕是那种粗盐粒子也行啊!”
李铁蛋摇了摇头。
眼泪,顺着那张冻紫了的脸流了下来。
“没了……”
“全没了……”
“啥没了?”
“村子……没了。”
豁牙在一旁,哭丧着脸说道。
“以前咱们常去的那个柳树屯,还有下面的赵家庄……”
“全平了。”
“房子烧了,墙推了。”
“连井……都给填了。”
“什么?!”
赵铁山大惊失色。
“那人呢?百姓呢?”
“都抓走了。”
李铁蛋咬着牙,眼中喷射着怒火。
“鬼子把方圆五十里的百姓,全都赶到了铁路边的‘人圈’里。”
“他们管那叫……‘集团部落’。”
林啸天的心,猛地一沉。
最坏的情况,发生了。
佐藤一夫,真的用了这一招。
绝户计。
“那个‘部落’啥样?”
林啸天冷冷地问。
“那就是个监狱!”
李铁蛋比划着。
“四面都是三丈高的围墙。”
“上面拉着铁丝网,还通着电!”
“四个角都有炮楼,机枪二十四小时架着!”
“围墙外面,挖了三米深的大沟,里面全是削尖的竹签子!”
“老百姓进出都要‘良民证’。”
“进去还要搜身!”
“别说带盐了,就是带个铁钉子,都要被鬼子活活打死!”
说到这,李铁蛋浑身发抖。
“俺们……俺们在草丛里趴着。”
“亲眼看见……”
“一个老汉,就把一小把盐,藏在棉裤腰里……”
“被鬼子的狼狗闻出来了。”
“那个鬼子……”
“当着全村人的面……”
“把那老汉……开膛破肚了……”
“把那一小把盐……塞进了他的肚子里……”
“轰——!”
赵铁山一拳砸在石壁上!
手上鲜血直流!
“畜生!!”
“这帮狗日的畜生!!”
“老子要杀了他们!!”
洞里,一片死寂。
所有人都低下了头。
恐惧,像瘟疫一样蔓延。
如果山下变成了这样。
那他们……就真的成了被困在山里的孤魂野鬼。
没吃的。
没盐。
没药。
哪怕林啸天再神,也变不出物资来。
“佐藤这是要饿死我们。”
林啸天的声音,异常平静。
平静得让人害怕。
“他知道我们躲在山里。”
“他知道我们缺什么。”
“所以,他建了这道墙。”
“这是一道……‘饥饿防线’。”
“那咋办?”
赵老三带着哭腔。
“大当家……林队长……”
“弟兄们……真的快顶不住了。”
“再没盐吃……咱们连枪都举不起来了。”
赵铁山看向林啸天。
“林兄弟。”
“你说吧。”
“是冲下去跟鬼子拼了,还是……”
“拼?”
林啸天冷笑一声。
“就咱们现在这几十条枪,去冲那种通了电的围墙?”
“那是送死。”
“佐藤巴不得我们去冲。”
“那……那只能等死吗?”
“不。”
林啸天撑着地,缓缓地站了起来。
左腿虽然还疼,但他已经能勉强站立了。
他走到那张画在羊皮上的简陋地图前。
“佐藤想困死我们。”
“他就得修墙,得修炮楼。”
“得养活那几千号被关起来的百姓,还有他自己的兵。”
“这些物资,从哪来?”
李铁蛋眼睛一亮。
“铁路!火车!”
“不。”
林啸天摇摇头。
“火车上次被我们炸了,现在鬼子防备森严。”
“而且,火车不停车,我们现在的火力,很难再得手。”
他的手指,移向了地图上的一条蜿蜒曲折的山路。
那是连接县城和那个“集团部落”的公路。
“修炮楼,要水泥,要钢筋。”
“吃饭,要粮食,要盐。”
“这些东西,火车运到大站,还得靠汽车,甚至马车,往各个据点送。”
林啸天回过头。
那双眼睛里,闪烁着饿狼般的光芒。
“既然他佐藤不让我们吃盐。”
“那我们就去吃他的!”
“李铁蛋!”
“到!”
“尖刀班,还能动弹的,有多少人?”
“除去重伤的,还有十二个!”
“够了。”
林啸天从腰间拔出那把南部十四式。
“佐藤想搞绝户计。”
“老子就给他来个……断子绝孙!”
“今晚。”
“下山。”
“目标:鬼子的运输队。”
“记住了。”
“我们要的不是杀人。”
“是抢!”
“抢盐!抢粮!抢棉衣!”
“只要是能用的,哪怕是鬼子的兜裆布,也给老子抢回来!!”
“是!!”
李铁蛋和豁牙,眼中重新燃起了希望。
“还有。”
林啸天看着赵铁山。
“大当家。”
“在!”
赵铁山下意识地应道。
“这洞里,不能只等着吃。”
“你带人,去挖这种草根。”
林啸天从怀里掏出一根黑乎乎的植物根茎。
“这是啥?”
“这是‘土当归’。”
林啸天说。
“虽然苦,但能补气,能吊命。”
“还有松树皮,内层的白皮,磨碎了煮汤,能顶饿。”
“告诉弟兄们。”
“只要这口气还在。”
“咱们就死不了。”
“等咱们抢回了盐……”
林啸天看着洞外漫天的飞雪。
“咱们就跟佐藤……”
“慢慢玩。”
夜幕降临。
十二个身影,像十二只饿疯了的狼。
再一次,踏入了风雪之中。
他们要去……觅食。
为了生存。
为了复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