秋夜已深,寒露渐重。河洛自那处信奉“虚空之母”的荒村离开后,并未直接返回长安城郊的小院。心头萦绕的纷乱信息与南赡部洲地下潜藏的阵阵魔影,让他需要一处绝对安静且能贴近天地脉动的地方,进行一番深入的推演。
他忆起之前游历时,曾于南赡部洲中部山脉中发现的一处荒废古祭坛。那祭坛形制极为古老,绝非当今人族王朝所建,其上石刻风化严重,图案模糊,充满了蛮荒苍凉的气息,似乎能上溯至三皇五帝甚至更早的年代。更重要的是,河洛曾感应到那祭坛下方,隐隐连接着一丝微弱但纯净的远古地脉节点,在此地沟通天机,或能减少当世诸多因果业力的干扰,看得更为清晰。
身形化作一道若有若无的流光,掠过沉寂的山川河流。不多时,他便来到了那片人迹罕至的原始山脉深处。月光下,那座由巨大青石垒砌、布满苔藓与藤蔓的古老祭坛,静静矗立在山巅,沐浴在清冷的月华之中,散发着神秘而庄严的气息。
河洛降落在祭坛中央,挥手拂去中央区域的积尘与落叶,露出下面刻画的、早已磨损不堪的日月星辰以及各种上古先民祭祀的模糊图案。他盘膝坐下,并未立即动作,而是先闭目凝神,将近日所见所闻在脑海中细细梳理了一遍。
长安城的帝王紫气与盛世喧嚣;佛寺道观的香火竞争与暗流涌动;青城山云渺散人“观棋”与“落子”的提点;断魂丘被豢养炼制的凶灵与血狱阁的符文;前朝王陵下那具正在凝聚的恐怖尸傀;还有那荒村里,指向天外、充满虚无贪婪意念的“虚空之母”邪祀……
这一切看似孤立的事件,如同散落在棋盘上的珠子。而冥冥之中,似乎正有一根无形的线,开始将它们串联起来。这根线的核心,或者说,即将投入这潭深水、激起千层浪的关键,便是那即将正式登场的“取经人”与已然踏上归途的孙悟空。
“西行……佛法东传……”河洛心中默念,“这不仅仅是灵山扩张影响力的手段,恐怕更是……平衡乃至清理这南赡部洲日益滋生的魔障的一场‘大劫’亦是‘大祭’。”
他回想起在北俱芦洲时,与冰凰仙子论道及后来窥见的魔神残躯,皆指向“劫”的轮回。南赡部洲人道昌盛,众生念力汇聚,既是滋养正道的沃土,也极易滋生吸引邪魔的业力。如今蚀月、血狱、冥河、乃至天外邪神的目光都已投来,若任其发展,无需等到下一元会之劫,此洲恐将先一步化为魔域。天庭与灵山,绝不会坐视不管。
而西行取经,以“大乘佛法”度化众生之名,行扫荡妖魔、重整乾坤之实,无疑是顺应天道、又能攫取巨大功德与气运的最佳方式。取经团队,便是这把“扫帚”,也是吸引所有牛鬼蛇神现身的“诱饵”。
心念既定,河洛深吸一口气,双手缓缓抬起,在胸前结出一个玄奥复杂的法印。这不是寻常的推演术数,而是他融合了《混沌决》对本源之气的感知、井中镜的映照之能、以及对洪荒脉络的初步理解后,自创的“混沌衍天术”。
嗡——!
随着法印结成,河洛周身气息瞬间内敛,仿佛与身下的古老祭坛、与整个山峦、与脚下的大地脉络连成了一体。他识海之中,那株愈发凝实的混沌青莲虚影轻轻摇曳,洒落点点清辉,护住他的元神,不被天机反噬。
他的神识,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,以祭坛下的远古地脉节点为圆心,向着四面八方、向着过去未来,悄然扩散开去。
首先“看”到的,是浩瀚磅礴的人道气运,如同一条奔腾不息的金色巨河,笼罩整个南赡部洲。但这金色巨河之中,已然掺杂了无数细小的黑线、灰斑,那是潜藏的妖魔、滋生的邪念、以及各方势力布下的暗子所化的业力纠缠。尤其是在几处他刚刚探查过的地点——断魂丘、前朝王陵,以及一些他尚未踏足但气息阴郁的区域,业力如同污浊的漩涡,正在不断侵蚀着金色气运。
紧接着,他的感知向上攀升,触及到了笼罩在此洲上空的、更加宏大而秩序井然的“天网”——那是天庭维持的秩序法则。天网依旧光辉夺目,但仔细感知,便能发现其某些节点已然有些迟滞,甚至出现了细微的破损,如同年久失修的堤坝,虽仍在运转,但面对下方不断滋生的“污秽”,已显得有些力不从心。而在西方天际,一股柔和却坚韧无比、充满慈悲与渡世愿力的金色佛光,正如同潮水般,沿着天网的某些规则通道,缓缓向东方渗透,其目标核心,直指南赡部洲的核心——长安!
“果然,灵山的布局早已开始,只待时机成熟,便是佛法东传之势。”河洛心中明了。
随后,他的神识尝试向着更遥远的时空延伸,去捕捉那与取经相关的关键“节点”。
一幅幅模糊的画面、一段段断续的信息流,开始涌入他的感知:
他“看”到,东胜神洲花果山方向,一道桀骜不驯、战天斗地的磅礴妖气,正驾驭着筋斗云,风驰电掣般穿越东洋大海,朝着南赡部洲而来。那气息强大无比,已臻太乙金仙之境,远超寻常妖王,正是艺成归来的孙悟空!其目标明确,带着一丝近乡情怯的激动,更有一股欲要澄清玉宇的锐气。
他“看”到,西牛贺洲灵山脚下,一道温和却坚定的佛门愿力已然凝聚成型。那是一个僧人的虚影,身披袈裟,手持锡杖,面目慈悲而坚毅。其周身气运与南赡部洲唐朝国运隐隐相连,预示着其“取经人”的宿命。时机将至,只待一个“契机”启动。
他“看”到,长安城上空,帝王紫气之外,一股隐晦的佛门接引之光已然落下,与城中某座寺院(或许是化生寺)产生了共鸣。那个“契机”,似乎与一场涉及皇权更迭、冤魂索命的“水陆法会”有关。
然而,当河洛试图更清晰地捕捉“取经”之路的细节,以及自己这个“变量”可能产生的影响时,天机顿时变得混沌莫名,充满了无数的变数和岔路。
轰!!!
一股无形却磅礴浩瀚的反噬之力,骤然顺着天机脉络汹涌而来!这并非有意识的攻击,而是干涉重大天道运行所必然引发的秩序排斥!刹那间,河洛只觉得元神剧震,仿佛有无数世界生灭的巨响在脑海中轰鸣,要将他同化在这无尽的天道轨迹之中。
识海内的混沌青莲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清辉,死死护住他的核心元神。河洛闷哼一声,嘴角溢出一缕金色的血液,但他结印的双手稳如磐石,眼神反而更加锐利。
“不够!我还要看得更清楚!”他低喝一声,全力催动混沌衍天术,甚至引动了体内那得自系统的、与东皇钟相关的一丝微妙气机。
嗡——!
仿佛拨开了层层迷雾,眼前的景象骤然一变。他不再看到具体的人或事,而是“看”到了一条波澜壮阔、由无数因果线与气运交织而成的“命运长河”!而其中,一条最为粗壮、闪耀着佛法金光的“主干”正从西方延伸而来,贯穿南赡部洲,直指长安,然后又从长安出发,向着西方蔓延回去,形成一个大循环。
这便是“西游”的既定剧本主干!
但在这条金光主干周围,河洛清晰地看到了无数试图附着其上、或阻碍、或利用的“支流”和“暗礁”:
有蚀月教吞噬月华形成的灰色漩涡,试图污染金光;
有血狱阁血腥邪恶的血色阴影,如同跗骨之蛆,缠绕在主干之上;
有冥河血海翻涌的污浊浪涛,在几个关键的节点等待着;
有来自天外、充满虚无意念的触手,若隐若现;
甚至,他还看到了天庭某些神圣光辉之下,隐藏着的冷漠算计与默许……
而他自己,代表混沌与变量的那一点微光,此刻正游离于这条命运长河之外,如同一个冷静的旁观者。但当他心念一动,试图将自己的“光”靠近那条主干时,整条长河都微微震颤起来,衍生出无数新的、不可预测的支流!
“我……便是那‘变数’。”河洛心中明悟,“我的存在,我的选择,我的落子,都将使这既定的‘剧本’,走向未知的方向。”
推演到此,已是极限。再强行进行下去,恐怕会引来天道更剧烈的反噬,甚至可能提前惊动那些隐藏在幕后的棋手。
河洛缓缓散去了法印,睁开了双眼。此刻,东方已然露出了鱼肚白,一夜过去。他的脸色有些苍白,元神消耗巨大,但一双眸子却亮得惊人,仿佛有混沌星辰在其中生灭。
“取经之路,将在数十年内,自长安开启。”他低声自语,声音带着一丝疲惫,更多的却是洞悉真相后的沉着,“这场关乎南赡部洲气运、乃至整个洪荒格局的大戏,所有角色都已就位或正在入场。而舞台,便是这看似繁华,实则暗流汹涌的南赡部洲。”
他站起身,目光仿佛穿透了千山万水,再次投向了长安方向。
“时机将至……我也该回去,静候风云,看看我这枚意外的‘棋子’,或者说,‘观棋者’,该如何在这盘天地大棋中,走出自己的路了。”
说罢,他身形渐渐模糊,最终化为一道清风,消失在山巅的古祭坛上,只留下祭坛中央,几滴已然干涸的金色血渍,证明着此地曾进行过一场如何逆天的推演。
晨光洒落,祭坛古老而寂静,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。但河洛心中清楚,风暴的前奏,已经响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