沙特Neom项目二期合作协议的签字仪式，在利雅得王宫的金色大厅里举行。
林默手中的钢笔划过纸张，留下深蓝色的墨迹。五年规划，三期工程，总投资超过两百亿美元——这可能是他职业生涯中签过的最大一笔合同。哈立德亲王在一旁微笑，用阿拉伯语说了句什么，翻译低声转述：“亲王殿下说，沙漠会记住今天。”
林默抬起头，看向窗外。沙漠在午后的阳光下呈现出灼热的金色，而就在这片金色之中，那座已经投入使用的滑雪场像一颗银白色的珍珠。
“沙漠也会记住那些在它身上创造奇迹的人。”林默回应。
仪式结束后是简短的酒会。水晶杯碰撞的清脆声，多国语言的交谈声，还有穿梭其间的侍者——一切都符合最高规格的外交礼仪。林默周旋其间，得体地回应每一句祝贺，每一个试探。
等到他终于脱身，回到酒店房间时，天色已经暗了。
手机震动，赵馨发来信息：“林大书记忙完了没？说好的七点，现在已经七点零五分了哦~”
后面跟了个吐舌头的表情。
林默看了眼时间，快速回复：“刚回来，十分钟后大堂见。”
他换下正装，选了件深灰色的休闲衬衫和黑色长裤。对着镜子整理头发时，他停顿了一下。镜子里的人眼睛里有些血丝，下巴上冒出了胡茬，但眼神很亮——那是完成了大事后的松弛。
七点十五分，林默走进大堂。
第一眼没看到赵馨。他环视四周，然后听见一个清脆的声音：“这儿呢！”
循声望去，林默微微一怔。
赵馨站在大堂的棕榈树旁，完全换了一身装扮。黑色的皮质短款夹克，里面是件印着摇滚乐队logo的白色t恤，下身是条黑色皮质短裙——裙摆短得惊人，刚过大腿根部。腿上包裹着渔网状的黑色丝袜，网格细密，在灯光下泛着细腻的光泽。脚上是厚底的马丁靴，鞋带系到小腿中部。
她甚至还化了烟熏妆，眼线拉得很长，嘴唇涂成了深红色。头发散了下来，一侧别在耳后，另一侧垂下来遮住半边脸。
整个人透着一股“古灵精怪”的飒气。
“怎么，”赵馨走过来，双手插在夹克口袋里，歪着头看他，“认不出来了？”
林默笑了：“是有点。”
“上班有上班的打扮，下班有下班的风格。”赵馨转身，做了个“跟我来”的手势，“走，姐带你吃饭去。”
林默跟上她。马丁靴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，渔网丝袜包裹的小腿线条在行走间若隐若现。经过大堂前台时，几个欧洲客人明显多看了几眼。
“今天不喊林书记了？”走出酒店大门时，林默问。
“下班了当然得用下班称呼。”赵馨回头冲他眨眨眼，“再说了，你都说了咱们是朋友，朋友之间叫什么书记，多生分。”
沙漠夜晚的风带着凉意，吹起她的发丝。她随手把头发别到耳后，露出精致的侧脸和耳垂上那一排银色耳钉。
餐厅在一条小巷深处，门脸很小，招牌是手写的阿拉伯文。推门进去，浓郁的烤肉香气扑面而来。店里只有五六张桌子，墙上挂着褪色的波斯挂毯，吧台后坐着一个白胡子老人，正在抽水烟。
“阿布！”赵馨用阿拉伯语打招呼。
老人抬起头，看见她，眼睛笑成了一条缝。两人用阿拉伯语快速交谈了几句，老人看向林默，点点头，说了句什么。
“他说你比照片上帅。”赵馨翻译给林默听，自己先笑了。
“什么照片？”
“就……新闻上的照片呗。”赵馨含糊地带过，拉着林默在最里面的桌子坐下，“这家店我常来，老板是叙利亚人，做的烤肉全利雅得最好吃。而且……”
她压低声音：“最重要的是，一点都不辣。”
林默笑了：“你还记着呢。”
“那当然！”赵馨瞪大眼睛，“上次火锅把你辣成那样，我愧疚了好久。这次必须补回来。”
菜上得很快。巨大的铜盘里盛着烤得焦香的羊肉，配着鹰嘴豆泥、阿拉伯沙拉和热乎乎的面饼。赵馨熟练地用面饼卷起烤肉和蔬菜，递到林默面前：“尝尝，保证不辣。”
林默接过，咬了一口。香料的味道很浓郁，但没有辣味。
“怎么样？”
“很好。”
赵馨这才满意地笑起来，自己也卷了一个。两人边吃边聊，话题从飞行见闻到各地美食，从工作趣事到生活琐碎。赵馨说话时手势很多，笑起来眼睛弯弯的，烟熏妆也掩不住那股子活泼劲儿。
“对了，”吃到一半时，赵馨突然问，“你什么时候回国？”
“后天下午的航班。”
“这么巧！”赵馨眼睛一亮，“我也是后天的航班，mU502，下午三点半。你该不会……”
她故意拖长声音，促狭地看着林默。
“该不会什么？”
“该不会是为了跟我一起飞，故意买的同一班吧？”
林默看着她狡黠的笑容，配合地点头：“嗯，被你发现了。”
赵馨愣了一下，随即脸红了：“哎呀，我开玩笑的……你、你别当真……”
她低下头，假装专心卷面饼，但林默看见她耳根都红了。
“不过确实很巧。”林默说，“你飞哪个舱？”
“我？”赵馨抬起头，已经恢复了俏皮的表情，“我当然是服务的那一个啊。不过如果是你的航班，我可以申请调到头等舱服务区，专门伺候林大书记。”
“那还是别了，”林默摇头，“我怕你又把水洒我身上。”
“那次是意外！”赵馨急了，“而且我后来不是请你吃饭赔罪了吗！”
“所以这次也是赔罪？”
“这次……”赵馨咬了咬嘴唇，声音轻了下来，“这次是……是朋友之间正常吃饭。”
她说完，又赶紧补充：“当然，你要是觉得不合适，也可以当成是赔罪。反正……反正我欠你很多顿饭。”
林默看着她。灯光下，渔网丝袜包裹的双腿交叠着，马丁靴的鞋尖轻轻点地。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水杯的边缘，睫毛垂着，在眼睑上投下细密的阴影。
那种小心翼翼又故作洒脱的样子，让人不忍拒绝。
“朋友之间吃饭，”林默说，“不需要理由。”
赵馨猛地抬头，眼睛里像是落进了星星。
吃完饭已经九点多。赵馨付了账——她坚持要请客，理由是“上次说好的”。走出餐厅时，沙漠夜晚的星空已经完全展开，银河像一条发光的丝带横贯天际。
“哇……”赵馨仰着头，看得入迷，“在城里看不到这么清楚的星星。”
“想去个看星星更好的地方吗？”林默问。
“哪儿？”
“滑雪场。”
赵馨的眼睛又亮了：“现在？能进去吗？”
“能。”
林默打了辆车。二十分钟后，他们站在了滑雪场入口。保安显然认识林默，恭敬地打开门禁。
走进滑雪场内部，赵馨发出了低低的惊叹声。
虽然从外面看过很多次，但真正走进来，完全是另一回事。挑高超过五十米的主大厅，全玻璃幕墙的设计让星空毫无遮挡地倾泻进来。人造雪在特殊的照明下泛着晶莹的蓝白色光芒，几条初级雪道上还有夜滑的游客在嬉戏。
最震撼的是那座室内雪山——是的，山。用特殊材料建造的人造山体，高达八十米，三条不同难度的雪道从山顶蜿蜒而下。山顶甚至还有个小木屋，窗户里透出温暖的灯光。
“我的天……”赵馨喃喃道，“这真的是在沙漠里吗？”
林默带着她坐上缆车。透明的缆车缓缓上升，脚下的雪道、灯光、嬉戏的人群逐渐变小。赵馨趴在玻璃上，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外面。
“我第一次在沙漠里看见雪，”她轻声说，“不对，不是看见雪，是在沙漠里……坐在缆车上看雪。”
缆车到达山顶。走出站台，冷空气扑面而来——室内温度常年维持在零下三度。赵馨裹紧了皮夹克，渔网丝袜显然不御寒，她的腿微微发抖。
“冷吗？”林默问。
“有、有点……”赵馨抱着手臂，但眼睛还是亮晶晶的，“不过值得！这也太酷了！”
林默带她走进山顶的小木屋。屋里生着壁炉，木柴噼啪作响，暖意瞬间包裹全身。靠窗的位置有几张桌子，可以俯瞰整个滑雪场。
“喝点什么？”林默问吧台后的工作人员。
“热巧克力！”赵馨抢先说。
两杯热巧克力很快端上来，奶油在表面堆成小山，撒着可可粉。赵馨捧起杯子，小口喝着，满足地眯起眼睛。
“你知道吗，”她看着窗外，“我小时候在重庆，从来没见过雪。第一次看见雪是十八岁，在北京培训的时候。那天我兴奋得在雪地里打滚，结果感冒了一星期。”
她说着笑起来：“后来当了空乘，飞过那么多地方，见过北欧的极光雪，见过阿尔卑斯的粉雪，见过北海道那种蓬松得像的雪……但沙漠里的雪，还是第一次。”
林默看着她。壁炉的火光在她脸上跳跃，眼妆有些花了，但眼睛里那种纯粹的光芒，比任何时候都亮。
“谢谢你带我来这儿，”赵馨转过头看他，“这是我这次驻外最开心的一天。”
“不客气。”
两人安静地坐了一会儿，看着窗外滑雪的人们。有情侣牵着手慢慢滑行，有孩子坐着雪圈尖叫着冲下坡，有专业的滑雪者在高级道上做出漂亮的动作。
“林默，”赵馨突然开口，声音很轻，“你后天回国后……我们还能见面吗？”
林默转头看她。
赵馨没有回避他的目光，但手指紧紧攥着杯子，指节泛白。
“我是说……”她试图解释，“就像今天这样，朋友之间吃个饭，聊聊天……我知道你很忙，但……”
她说不下去了。
林默沉默了几秒。壁炉里的木柴噼啪作响，窗外的欢笑声隐约传来。
“赵馨，”他说，“你知道我的情况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赵馨点头，声音更轻了，“你有未婚妻，快要结婚了。我都知道。”
她抬起头，努力挤出一个笑容：“我没别的意思，真的。就是……觉得和你在一起很放松。你不用把我当成什么，就当一个……一个可以偶尔一起吃顿饭的朋友，就行。”
她说得洒脱，但林默看见她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闪烁。
“好。”林默说，“朋友。”
赵馨笑了，这次笑容真实了些。她端起已经凉了的热巧克力，一饮而尽。
“那说定了！下次我飞上海，你要是有空，咱们再去吃火锅——这次我保证点鸳鸯锅，你吃不辣的！”
“好。”
下山的时候，赵馨在缆车上睡着了。她的头靠在玻璃上，呼吸均匀，睫毛在眼睑上投下小小的阴影。渔网丝袜包裹的腿蜷缩着，马丁靴的鞋带松了一根。
林默看着她熟睡的脸，想起第一次见她的样子。想起她哄哭闹的小孩，想起她吃火锅被辣出眼泪，想起她在飞机上蹦蹦跳跳地说“今天天气真好”。
简单，直接，鲜活。
像沙漠里突然出现的一朵花，不合时宜，却让人忍不住多看两眼。
缆车到站时，赵馨醒了。她揉着眼睛，有些迷糊：“到了？我居然睡着了……”
“累了就回去休息吧。”林默说。
送她回酒店的路上，赵馨很安静。到了她住的酒店门口，她下车，转身冲林默挥手。
“后天飞机上见！”
“嗯，飞机上见。”
车子驶离，林默透过后视镜看见赵馨还站在酒店门口，小小的身影在沙漠的夜色中逐渐模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