紫宸殿的鎏金铜鹤在暮色里泛着冷光,破天荒将镇北王的请缨奏折重重拍在龙案上。案头青瓷笔洗里的朱砂水漾起涟漪,映得他墨色龙袍上的十二章纹仿佛活了过来,在烛火中吞吐着鳞爪。
陛下,镇北王已在殿外候了一个时辰。内侍监总管李德全捧着拂尘,声音压得比地砖缝还低。这位新君登基不过半年,龙椅尚未坐暖,南疆十二土司便以清君侧为名悍然起兵,此刻朝堂上的争论声犹在耳畔——秦岳的玄甲军踏遍北疆雪原,却未必识得南方的瘴疠密林;王彦举荐的几位将领,哪个不是江南世族的门生故吏?
铜漏滴答敲过亥时三刻,李德全突然听见龙椅上传来极轻的响动。年轻帝王修长的手指叩着紫檀木扶手,节奏竟与当年先皇御驾亲征时如出一辙。宣凤玲珑。
当凤玲珑提着食盒走进偏殿时,鼻尖萦绕的除了龙涎香,还有淡淡的血腥味。这位凤阳来的女官今日穿了件月白绫袄,领口绣着极小的凤羽纹样,正是凤阳特有的冰裂纹绣法。她将一碟琥珀色的蜜饯搁在窗边小几上,轻声道:这是家主亲手腌的青梅,说能解陛下忧思。
破天荒的目光落在食盒底层压着的素笺上。笺角绘着株奇特的植物,叶片如剑鞘般包裹着花苞——那是只有凤阳秘境才有的见血封喉,当年他微服私访被困蛇谷,正是凤倾羽用此毒逼退追兵。
她倒是消息灵通。帝王指尖抚过笺上簪花小楷,字迹清隽如寒梅映雪,南疆战事刚起三日,凤阳的折子就到了紫宸殿。
素笺上没有抬头落款,只画着幅简略的南疆地形图。十二处土司领地用朱砂圈出,却在最险要的澜沧峡旁画了只展翅的银凤。凤玲珑适时递上第二张笺纸,上面列着三位将领的名字:林箐、赵苍、吴钩,个个都是当年凤阳军破山营的旧部。
家主说,澜沧峡的瘴气比北地的白毛风更杀人。凤玲珑展开随身携带的羊皮地图,指尖点向标注着银凤的位置,此处暗河可直通土司联盟的粮仓,只是入口处有千年古藤遮掩,寻常兵士近不了身。她忽然解下腰间玉佩,那是枚通透的羊脂白玉,里面竟嵌着极小的罗盘指针,这是家主用玄铁矿心特制的,能在迷瘴中指明方向。
烛火突然爆出灯花,破天荒看见地图背面用朱砂写着八个小字:剿抚结合,分化瓦解。墨迹尚未干透,晕染的痕迹恰似南疆蒸腾的雾气。他想起三年前在凤阳初见凤倾羽的情景,那女子一身红衣立于烽火台上,指挥若定的模样,比任何男子都要耀眼。
林箐?帝王突然念出纸上第一个名字,凤玲珑的睫毛轻轻一颤。她知道这位曾单骑闯过苗疆蛊寨的女将军,此刻正在凤阳山中隐居,当年因不满先皇削藩而解甲归田。
三更鼓声从承天门方向传来时,破天荒终于在奏折上朱批。凤玲珑看着那方奉天承运的玉玺落下,忽然听见年轻帝王低声问道:她...可有说何时归京?月光从窗棂斜切进来,在龙椅旁投下道细长的影子,竟像极了当年两人在凤阳后山种下的那株双生松。
凤玲珑将沾着朱砂的笔尖在清水里涤荡,看着那抹红在瓷碗里渐渐散开:家主说,待南疆瘴气散尽,自会带着新酿的青梅酒来叩见陛下。她低头收拾笔墨时,袖中滑落半片风干的凤凰羽,正好落在那幅南疆地图上,银白的羽尖恰好压住最凶险的百兽谷。
破晓时分,镇北王秦岳终于得到召见。当他看见龙案上摊开的南疆舆图时,玄色披风上的雪粒子还未化尽。地图上用朱笔勾勒出的进军路线旁,赫然写着林箐副帅,协理南路军务九个字。老将军粗粝的手指抚过澜沧峡的标记,那里被人用银粉细细点出二十三个暗哨位置,每个都标注着破解之法——有的需用雄鸡血驱蛇,有的要以竹笛模仿猿啼。
陛下,这...
镇北王可知凤阳有种特殊的行军蚁?破天荒打断他的话,指尖在地图上画出道弧线,它们从不啃食同类,却能在三日之内啃穿千斤巨石。晨光透过雕花窗棂照进来,将帝王的侧脸切割成明暗两半,朕要你做领头的蚁王,至于如何让那些石头自己裂开...他拿起那枚嵌着玄铁矿心的玉佩,凤爱卿举荐的人,应当比你破天荒更懂南疆的石头。
秦岳退下时,正撞见凤玲珑提着空食盒走出偏殿。宫墙下的腊梅开得正好,暗香浮动间,女官月白色的裙角掠过石阶上的霜花,留下串细碎的凤羽形脚印。老将军突然想起昨夜收到的密报,说凤阳秘境近来常有异动,山民看见许多背着藤甲的女子在月色下操练,她们的袖中都藏着锋利如刀的竹叶镖。
紫宸殿的铜鹤在晨雾中舒展羽翼,破天荒将凤倾羽的密信焚在青铜鼎里。火苗舔舐着素笺上的见血封喉图案,腾起的青烟竟凝结成凤形,盘旋三圈后飘向南方天际。他忽然想起那女子当年说过的话:南疆的山,是活的。
此刻千里之外的凤阳,凤倾羽正站在云雾缭绕的观星台上。她身着玄色劲装,腰间悬着柄没有剑鞘的短刃,刃面映出十二道土司领地的星图。身后传来脚步声,林箐单膝跪地,甲胄上的铜铃叮当作响:主母,紫宸殿密旨已到。
女子修长的手指划过夜空,指尖正对着那颗突然亮起的将星:告诉赵苍,把澜沧峡的古藤全换成浸过桐油的假枝。告诉吴钩,苗族土司最爱雪白的牝马,让他备三十匹最好的伊犁马。她忽然轻笑出声,银铃般的笑声惊起满山宿鸟,至于那些说要清君侧的蠢货...短刃在月光下划出银弧,告诉他们,本主的侧,可不是谁都能动的。
观星台下的校场上,三千凤家军正在晨雾中操练。她们的藤甲在朝阳下泛着青铜色的光泽,手中的弯刀与当年护送破天荒离开凤阳时一模一样。当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,女将军们同时举起兵刃,寒光如银河倾泻,在山谷间回荡起震耳欲聋的呐喊:凤兮凤兮,翱于九天!
紫宸殿的早朝钟声恰好穿透云层,与千里之外的凤阳军吼遥遥相应。破天荒站在丹陛之上,看着阶下俯首的文武百官,突然想起凤倾羽密信里的最后一句话:南疆的土,要掺着蜜糖和毒药才好种。他缓缓抬手,朱笔落下的瞬间,案头的青梅蜜饯正散发出清冽的香气,像极了凤阳雪后初晴的味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