空气中弥漫着泥土、汗水和一种前所未有的亢奋气息。
王家村的打谷场上，黑压压地挤满了人，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着场地中央。
那根象征着张家数代权威与掠夺的界石，被几个赤膊的壮汉用粗大的木桩，喊着号子，一寸一寸地从原本属于张老财家的地头里硬生生给撬了出来！
那石头脱离土地的闷响，像是一记重锤，敲在每个村民的心口。
“出来了！真他娘给撬出来了！”
人群中，王老五攥紧了拳头，指甲几乎掐进掌心，他喃喃自语，声音带着不敢置信的颤抖。
紧接着，更让所有人头皮发麻的一幕出现了。
只见那位身着破旧龙袍，却被御林军严密护卫着的“皇帝陛下”，亲手拿起一叠泛黄发黑的纸张——那是张家巧取豪夺、逼得多少人家破人亡的地契！
火把凑近，烈焰腾起！
跳跃的火舌贪婪地舔舐着那些浸满血泪的纸张，迅速将它们化为飞舞的黑色灰蝶。
火光映照着崇祯年轻却坚毅的脸庞，也映照台下无数双从茫然、怀疑到逐渐燃起狂热的眼睛。
“烧了！皇帝老爷真给烧了！”
“爹！娘！你们看见了吗？张家的地契没了！没了啊！”
一个中年汉子噗通跪地，捶打着地面，嚎啕大哭，积压了半辈子的屈辱和绝望在这一刻彻底爆发。
当崭新的，盖着朱红大印的田亩凭证发到手中，那粗糙厚实的纸张触感，让王老五这个铁打的庄稼汉终于绷不住了，他死死攥着那张“命根子”，浑浊的泪水顺着沟壑纵横的脸颊滚滚而下。
他猛地转身，面向高台，用尽平生力气嘶吼： “万岁！陛下万岁！”
这一声，如同点燃了炸药桶的引信。
“万岁！”
“万岁！万岁！”
整个打谷场彻底沸腾了！声浪一波高过一波，直冲云霄，仿佛要将这压抑了太久的天都捅个窟窿！
崇祯看着台下这山呼海啸般的场景，心中激荡。
他上前一步，双手虚压，待到声浪稍平，用带着些许刻意改变的、更接近关中口音的腔调高喊道：
“乡亲们！静一静！”
场下迅速安静下来，无数道炽热的目光聚焦在崇祯的身上。
“地，今天，实实在在地分到你们手里了！”
“但这只是开始！地，能不能守住，不让那些土豪劣绅再抢回去？地里，能不能长出金灿灿的粮食，让你们的婆娘娃娃吃饱穿暖？这，要靠你们自己！”
崇祯目光扫过一张张渴望的脸：
“朝廷，会贷给你们种子、农具，今年，你们的钱粮赋税，全免了！”
下面又是一阵抑制不住的欢呼。
接着，崇祯话锋一转，语气变得铿锵有力：“但是！今后的好日子，不是靠谁赏赐的！是要靠你们自己的双手，用汗珠子砸出来的！是要靠你们团结起来，才能保卫的！告诉我，有没有信心种好这地，守住这地？！”
“有！！”
王老五第一个梗着脖子嘶吼，脖子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。
“有！有！有！！”
排山倒海的回应再次响起，那是无数双曾经麻木、如今却重新燃起希望火焰的眼睛！
看着这场景，崇祯脑海中不禁闪过一句无比熟悉的话：导师说得对，历史活动的首要前提，是活生生的人！一旦唤醒这千百万民众，就能创造出改天换地的伟力！
……
王家村试点成功的消息，像长了翅膀，更像一股压抑太久终于找到出口的洪流，以惊人的速度席卷周边州县。
“听说了吗？王家村那边，皇帝亲自坐镇，把张老财家的地全分了！”
“地契都烧了！白纸黑字的新契，直接发到农户手里！”
“真的假的？朝廷……朝廷真对咱穷人下手……哦不，是下手帮咱了？”
“千真万确！我二舅家的表侄亲眼所见！万岁爷就在那站着，说的话暖心窝子！”
茶肆、田间、破旧的屋檐下，到处都在窃窃私语，继而变成公开的议论。
无数原本在死亡线上挣扎，眼神空洞的农民，眼睛里第一次有了光。
他们开始三五成群，怀着一丝忐忑和巨大的期望，向着传闻中“御营”所在的方向汇聚。
“青天大老爷！我们要申冤啊！”
“官爷，村东头那三百亩水田，本是俺们族里的公产，被李举人强占了去……”
“还有我家的祖坟地，也被镇上的黄老爷圈了他的马场！”
诉冤的声音越来越多，指向也越来越明确。
崇祯顺势而为，将“分田”工作全面铺开。
一个个由精明干练的军官、熟悉本地情况的胥吏（经过甄别）以及像王老五这样积极性极高的乡民代表组成的工作组，被派往各地。
他们依据从张家等大户查抄的账册、地契存根，更依靠广大群众的指认和控诉，
一场轰轰烈烈的“土地革命”在关中大地迅猛展开。
……
当然，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，过程绝非一帆风顺。
某个深夜，前往邻县的工作组驻地外，突然响起了尖锐的哨音和喊杀声。
“挡住他们！就几十个丘八加上一群泥腿子，宰了他们，老爷重重有赏！”
黑暗中，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悍匪挥舞着鬼头刀，带着上百名由张家余孽、被收买的亡命徒组成的地主武装，猛扑过来。
工作组临时征用的祠堂门口，护卫的士兵人数虽少，却毫不慌乱地结阵御敌。
带队的小旗官厉声喝道：“保护乡亲和文书！结阵！”
就在这紧张时刻，外围突然爆发出更大的喊杀声，火把瞬间亮起，照出了卢象升那标志性的高大身影和冰冷的甲胄。
“冥顽不灵，自寻死路！天雄军，进击！”
卢象升声音不大，却带着铁血的味道，瞬间冲垮了乌合之众的阵型。
战斗几乎是一边倒的屠杀。
那些试图凭借高墙厚垒、豢养的打手负隅顽抗的土豪，在卢象升专业的攻城手段和已经被发动起来、带着滔天恨意引路、助战的农民面前，所谓的抵抗简直可笑。
一处负隅顽抗的坞堡被攻破，带头反抗的乡绅被愤怒的农民拖了出来。
卢象升骑在马上，看着眼前群情激愤的场面，沉声对身边的副将说道：
“扫帚不到，灰尘照例不会自己跑掉。 对这些吸血的蠹虫，唯有铁血手段，方能涤荡乾坤！”
土地改革的星火，在鲜血与欢呼的交织中，终成燎原之势。
数以万计曾经一无所有的农民，颤抖着双手，接过了那象征生存根基的田契。
关中平原上，似乎连风都带着一股崭新的、充满希望的味道。
崇祯站在刚刚分到土地的田埂上，看着远处辛勤劳作的百姓，心中豪情万丈，他低声对自己，也是对这片古老的土地说：
“文武百官？大地主！富商？让他们去说吧！我们不过损坏了‘美好的’旧社会的一点点东西，但我们获得的，是一个全新的世界！”
土地改革的星火，在关中大地开始点燃。
数以万计的无地农民重新获得了生存的根基，崇祯的威望在底层民众中达到了顶点。
……
然而，就在御营上下为土改初现成效而振奋时，沈炼带来了两个至关重要的消息： 第一，经过严密审讯和外围调查，确认张百万与江南“海通商号”确有勾结。劫皇粮案中出现的精锐“外人”，确系海通商号通过海上渠道输送来的倭寇浪人及亡命之徒！
其目的，不仅是趁乱牟利，似乎更想加剧陕西混乱，牵制朝廷精力。
第二，最新塘报显示，流寇高迎祥部，在得知关中动荡、官军主力被皇帝带至西安附近后，突然放弃对潼关的佯攻，主力星夜兼程，绕过州府，直扑西安方向而来！
其先锋骑兵，距御营已不足三日路程！
内患未平，外敌已至！
高迎祥是单纯想趁火打劫，还是……与某些势力达成了默契？
崇祯站在地图前，目光锐利。
分田地的喜悦被严峻的军情冲淡。
考验他这支初步获得民心的军队真正战斗力的时候，到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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