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月初一,辰时。
城隍庙前人声鼎沸,香客如织。各色摊贩沿街排开,卖糖人的、捏面人的、耍猴戏的、卖胭脂水粉的……吆喝声、笑闹声、鞭炮声混成一片,年节的热闹扑面而来。
青罗站在庙前石狮旁,一身淡青袄裙,外罩月白斗篷,发间只簪一支素银簪子。薛灵跟在她身后,手里提着个装零钱的小布袋。
“姐姐,美人姐姐来了。”薛灵低声道。
青罗抬眼望去,只见夏含章从一辆青帷马车下来。她今日穿了身藕荷色绣兰花纹的袄裙,外罩浅粉色斗篷,发髻梳得整齐,簪一支珍珠步摇,步履轻盈,俨然是个教养良好的闺秀。
只是她身旁还跟着一人——谢庆遥。
青罗微微一怔。
谢庆遥今日未着官服,一身墨蓝常服,外披玄色大氅,神色依旧清冷,但那双眼睛在看到青罗时,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暖意。
“青青姐姐!”夏含章快步走过来,脸上挂着灿烂的笑,“等久了吧?”
“刚到。”青罗微笑,目光转向谢庆遥,“谢侯爷也来了。”
谢庆遥颔首:“表妹初到京城,本侯左右无事,便陪她出来走走。”
他说得自然,仿佛真是陪表妹逛庙会的兄长。
四人正寒暄间,又一辆马车在不远处停下。
车门打开,纪怀廉走了下来。
他今日也未着亲王服饰,一身月白锦袍,外罩银灰色大氅,玉冠束发,比平日少了几分威严,多了几分清俊。只是那双眼睛在看到谢庆遥时,微微一凝。
青罗心中暗叹。
真是怕什么来什么。
“王爷。”她上前行礼。
纪怀廉走到她身边,目光扫过谢庆遥和夏含章,最后落在青罗脸上:“本王今日无事,听海棠说你来了庙会,便想着陪你逛逛。”
他说得轻描淡写,却是不容拒绝的姿态。
青罗垂眼:“谢王爷。”
谢庆遥拱手:“王爷。”
“谢侯爷。”纪怀廉回礼,目光落在夏含章身上,“这位便是侯爷的表妹,林小姐?”
夏含章屈膝行礼:“民女林蕴,见过永王殿下。”
“免礼。”纪怀廉看着她,眼中闪过一丝异样。
这位林小姐……给他一种莫名的熟悉感。
不是容貌的熟悉,而是那种气质,那种眼神——沉静中带着坚韧,温婉中藏着锋芒。
像极了……青罗。
他的目光在青罗和夏含章之间来回扫视,忽然发现,两人竟有几分相似。
“林小姐与青青倒是有缘。”纪怀廉缓缓道,“气质也颇为相近。”
夏含章微笑:“许是投缘吧。昨日初见姐姐,便觉得亲切。”
青罗接口道:“林妹妹温婉知礼,妾也觉得很投缘。”
两人一唱一和,配合默契。
谢庆遥站在一旁,看着青罗那副得体的模样,心中微涩。
他记得初见她时,她还不是这样。那时的她,虽然冷静,却还带着几分鲜活,几分锐气。
如今……她已将自己打磨得滴水不漏。
“既然都来了,便一同逛逛吧。”谢庆遥开口道,“城隍庙会一年一次,颇为热闹。”
纪怀廉点头:“也好。”
于是,一行五人汇入人流。
青罗与夏含章走在前面,两人低声交谈,偶尔指着某个摊位轻笑,倒真像一对投缘的姐妹。
纪怀廉与谢庆遥跟在后面,中间隔着三五步距离,既不显疏远,也不显亲近。
“侯爷这位表妹,倒是知书达理。”纪怀廉状似随意道。
“江南林氏的女儿,家教严些。”谢庆遥淡淡道。
“江南林氏……”纪怀廉沉吟,“可是姑苏林家?”
“正是。”
“难怪。”纪怀廉点头,“姑苏林家诗书传家,出过不少才女。”
两人说着话,目光却都落在前方那两个身影上。
薛灵跟得最远,警惕地观察着四周。
前方,青罗和夏含章停在一个卖面人的摊子前,似在挑选。
“姐姐近来可好?”夏含章压低声音,“薛灵说你……”
“无事。”青罗打断她,“只是学了些该学的规矩。”
夏含章看着她平静的侧脸,心中微疼。
她宁愿青罗像从前那样,有喜怒,有情绪,而不是如今这般……沉静得让人心疼。
“风信子已铺到京城了。”夏含章转开话题,“苏三的茶楼过几日开张,届时消息传递会更方便。”
“好。”青罗点头,“北境那条线,还要继续查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夏含章道,“已派人去了。只是……若真牵扯晋王,姐姐要如何?”
青罗沉默片刻,才道:“查清真相,再做决断。”
她不会因为晋王是制衡太子的力量就放弃,也不会因为怀疑是太子栽赃就偏颇。
她要的,只是真相。
两人又逛了几个摊子,买了些小玩意儿。夏含章挑了一对珍珠耳坠,青罗选了一支木簪——朴实无华,却雕工精细。
“姐姐戴这支簪子好看。”夏含章笑道。
青罗将簪子插入发间,木簪素雅,与她的气质相得益彰。
“青青。”
纪怀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。
青罗转身:“王爷。”
纪怀廉看着她发间的木簪,目光微柔:“很适合你。”
“谢王爷。”青罗垂眼。
谢庆遥站在不远处,看着这一幕,心中涌起复杂情绪。
“前头有卖糖画的,”夏含章打破沉默,“咱们去看看吧?”
“好。”青罗点头。
纪怀廉与谢庆遥依旧跟在后面,只是这一次,两人都没再说话。
气氛有些微妙。
直到行至一处人少的地方,纪怀廉才忽然开口:
“侯爷觉得,安阳侯府这门婚事,本王该应还是不该应?”
谢庆遥脚步一顿,看向他:“殿下心中已有答案,何必问本侯?”
“本王想听听侯爷的看法。”
谢庆遥沉默片刻,才道:“安阳侯府与姚家关系密切。殿下若娶了安阳侯的女儿,等于将永王府的门,向姚家敞开一半。”
“侯爷觉得不妥?”
“本侯只问一句,”谢庆遥看着纪怀廉,“殿下可愿将命运,交到别人手中?”
纪怀廉笑了:“自然不愿。”
“那便是了。”谢庆遥淡淡道,“有些路,一旦走上,便再难回头。”
两人对视一眼,俱是心照不宣。
他们都知道对方在做什么,也都知道前路有多危险。
但有些事,必须做。
“侯爷那位表妹,”纪怀廉忽然道,“与青青很是投缘。”
“是。”谢庆遥神色不变,“表妹初到京城,能有个说话的人,是好事。”
“是与林小姐投缘?”纪怀廉看着他,“还是……另有缘故?”
谢庆遥回视他,眼中平静无波:“殿下以为呢?”
两人目光交锋,片刻后,又各自移开。
有些话,不必说透。
有些事,心知肚明。
庙会逛了大半日,日头渐西。
五人走到城隍庙后的一处茶摊歇脚。茶摊简陋,但煮的茶却香,用的是陈年普洱,在冬日里喝来格外暖身。
青罗与夏含章坐在一起,低声说着话。
纪怀廉与谢庆遥对坐,各自喝茶,偶尔交谈几句。
薛灵站在不远处,警惕地观察四周。
一切看似平静。
直到一群孩童追逐打闹着跑过茶摊,其中一个不小心撞到了青罗的桌子。
“小心!”夏含章惊呼。
青罗反应极快,伸手扶住桌子,茶盏却还是晃了晃,茶水溅出,湿了她袖口。
“姐姐没事吧?”夏含章忙问。
“无妨。”青罗摇头,看向那孩子。
孩子约莫七八岁,穿着半新的棉袄,见闯了祸,吓得站在原地,不知所措。
“没事,去吧。”青罗温声道。
孩子如蒙大赦,一溜烟跑了。
青罗低头擦袖口的茶渍,却忽然动作一顿。
她袖中,多了一张纸条。
方才那孩子撞过来时,似乎……往她袖中塞了东西。
她不动声色地将纸条收好,继续擦袖子。
对面,纪怀廉和谢庆遥都看到了这一幕,但两人都没说话。
茶摊外,人来人往,热闹依旧。
但青罗知道,暗流,已开始涌动。
那张纸条……会是什么?
她心中隐隐有了猜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