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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4章 暗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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神都的百家争鸣与市廛新策,如同在帝国肌体上施行着精妙的文治手术。而在帝国南陲,岭南山峦叠嶂,瘴疠弥漫,则是另一番光景。那些打着“平灾祸,复乾坤”旗号的“江湖义士”,如同雨后的毒蕈,在潮湿的角落里悄然滋长,其势虽未成燎原之火,却足以搅动一方安宁,更隐隐与北方的政治暗流遥相呼应。

狄仁杰深知,对付这等盘踞于山川林莽、与地方势力盘根错节的匪患,若一味派遣大军征剿,不仅耗费巨大,易中埋伏,更可能激化矛盾,将更多迫于生计的流民推向对立面,甚至给幕后黑手煽动更大动荡的口实。他想起陛下“阴阳并济”的旨意,心中已然有了计较——此事,当以江湖之法了结。

狄仁杰并未通过官方渠道发布剿匪檄文,而是动用了另一条鲜为人知的线。数日后,几封没有署名、仅画着一枚小小狄字花押的密信,被以极其隐秘的方式,送到了岭南道几位虽身在草莽、却素有侠名、且与官府素有默契的绿林魁首手中。

是夜,岭南道治所广州城外,一间废弃的河神庙内。油灯如豆,映照着几张神色各异的脸。主位空悬,下首坐着三人:一位是掌管珠江水域漕运、号称“龙王”的船帮帮主李镇岳,一位是在岭南黑白两道都吃得开、以信义着称的“义薄云”镖局总镖头雷万霆,还有一位则是出身岭南俚僚、却深受汉文化影响、在少数民族中威望极高的头人之子,谭蛟。

庙门轻响,一名身着青衫、作游学士子打扮的中年人缓步而入,正是狄仁杰麾下最得力的干将,也是他早年游历江湖时结识的生死之交,如今在刑部挂了个闲职的“无影刀”崔珏。

“诸位,别来无恙。”崔珏拱手,声音平和,却自带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。他亮出狄仁杰的信物,“狄公托我向诸位问好,并有一事相托。”

李镇岳抚着浓密的虬髯,沉声道:“崔兄弟,狄公于我有救命之恩,官府的事,我老李本不愿多掺和。但既然狄公亲笔相托,又是为了岭南安宁,水里火里,但凭吩咐。”

雷万霆目光锐利:“可是为了近来那些打着‘义军’旗号,实则劫掠商旅、骚扰乡里的宵小?”

谭蛟则更为直接,用带着俚腔的官话问道:“狄公需要我们做什么?杀光他们?”

崔珏摇头,微微一笑:“狄公之意,非是斩尽杀绝。江湖事,江湖了。朝廷大军一动,难免玉石俱焚,牵连无辜。狄公希望,借诸位之手,行三件事。”

他伸出三根手指:“第一,查清根底。这些‘义军’背后,是谁在提供银钱、兵刃?其核心首脑,究竟是何人?与流放岭南的某些‘贵人’,或是海外来的‘朋友’,有无勾连?”

“第二,分化瓦解。那些被裹挟的流民、无知山民,可设法劝离,或提供些许生计门路,使其归乡。对于其中摇摆不定的小头目,或可许以利益,或可施以威慑,令其内部分裂。”

“第三,擒贼擒王。待时机成熟,找出并控制,或……清除那几个真正的首恶。手段,由诸位自定,朝廷只要结果,不问过程。”

崔珏环视三人,语气转冷:“此事若成,狄公承诺,诸位在岭南的基业,只要不违国法,朝廷可予以一定程度的‘默许’。漕运、镖路、山中特产贸易,或可更为顺畅。但若有人阳奉阴违,甚至暗中与那些乱党勾结……”他虽未明言,但话中的寒意让在座三人都心中一凛。

李镇岳哈哈一笑,打破沉寂:“崔兄弟放心,这等祸乱乡里的鼠辈,老子早就看他们不顺眼了!包在我身上!”

雷万霆缓缓点头:“雷某的镖局,耳目遍布岭南,打探消息,分化为上,义不容辞。”

谭蛟沉吟片刻,也道:“我会让族人留意山中异动,若有外来人与俚僚首领接触,必来报知。”

一场围绕岭南“义军”的、不见于官方档案的江湖围猎,就在这破败的河神庙中,悄然拉开了序幕。

李镇岳的船帮首先发力。珠江及其支流,是岭南的命脉,也是那些“义军”获取外界物资的重要通道。船帮子弟眼线众多,很快便发现,有几艘看似普通的货船,时常在夜间往来于某些偏僻河湾与出海口之间,卸下的并非寻常货物,而是用油布包裹的长条状物件(兵器)和沉甸甸的箱子(银钱)。李镇岳并未打草惊蛇,只是命人暗中跟踪,摸清了这些船只最终的靠岸点和接货人。

雷万霆的镖局则利用其广泛的商业网络,开始排查近期岭南与外界异常的资金往来。他们发现,有几家背景模糊的商号,近期有大量不明来源的银钱流入,又迅速通过采购药材、布匹、乃至铁器(以农具名义)等方式流出,其流向隐隐指向“义军”活动的几个山区。同时,镖师们在走镖过程中,也开始有意识地接触那些“义军”外围人员,散播“朝廷大军不日将至”的谣言,并暗中许诺,只要弃暗投明,雷镖头可作保,安排其远离是非之地,甚至资助其少量本钱谋生。

谭蛟的作用更为关键。他利用自己在俚僚各部族中的影响力,告诫族人勿要与那些外来“义士”深交,指出他们只会带来灾祸。同时,他派出本族身手矫健的猎手,深入“义军”活动的山林,不仅摸清了其几个主要巢穴的位置,更带回一个重要情报:那代号“山魈”的中间人,似乎与多年前因罪被流放岭南的一位李唐宗室后裔——原汝南郡王李炜府上的旧人,往来密切。

消息层层汇总到崔珏手中,他立刻意识到,这条线,可能直指神都!

随着调查的深入,一个名为“伏波军”的“义军”核心团伙浮出水面。其大头领自称“覆海蛟”,武艺高强,行事狠辣;二头领则是个落魄文人,代号“鬼书生”,擅长蛊惑人心。而真正的资金和指令来源,则指向了那个与流放宗室李炜有关的“山魈”。

时机渐渐成熟。崔珏决定收网。他定下的策略,依旧是江湖手段。

这一夜,月黑风高。“伏波军”的秘密巢穴——一处位于临海峭壁下的隐秘山洞外,突然杀声四起。李镇岳的船帮好手从海上乘小舟突袭,雷万霆的镖师带着部分被策反的“义军”小头目从山路强攻,谭蛟的俚僚猎手则利用对地形的熟悉,封锁了所有逃窜路径。

战斗并非军队式的列阵冲杀,而是更接近江湖帮派的火拼,短促而激烈。洞内,“覆海蛟”与“鬼书生”试图负隅顽抗,却被崔珏亲自带领的数名高手死死缠住。混乱中,那“鬼书生”见大势已去,竟试图点燃洞内囤积的火油,欲同归于尽。千钧一发之际,一道黑影掠过(正是隐锋阁潜伏在义军内部的玄鸦),一枚淬毒的短钉无声无息地没入了“鬼书生”的后心,其动作快如鬼魅,在混乱中无人察觉。“鬼书生”当场毙命,火油未被点燃。

“覆海蛟”最终被李镇岳与雷万霆联手重伤擒获。在崔珏的“讯问”下(其中不乏江湖手段),他为了活命,吐露了更多情报:他们的资金,大部分来自一个通过海外贸易洗白的秘密渠道,而指令,则是由“山魈”传递,“山魈”似乎又听命于一位在神都极有权势的“大人物”,这位“大人物”承诺,事成之后,不仅让他们洗白身份,更能获得官身。至于具体是谁,“覆海蛟”级别不够,无从得知,但他提到,“山魈”极其谨慎,唯独在一次醉酒后,曾炫耀其与神都魏王府的某位管事沾亲。

魏王府!武承嗣!

崔珏心中巨震,立刻将这一关键信息,连同“覆海蛟”的口供、以及证明其与流放宗室李炜旧部勾结的证据,以最紧急的密信方式,呈送狄仁杰。

狄仁杰接到崔珏密报,亦是心头沉重。他深知武承嗣的愚蠢与跋扈,但若其果真与谋反大案牵连,即便是女帝亲侄,也绝难宽宥。他并未声张,而是立刻调动铁尺阁(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,玄鸦已先一步行动)暗中监控魏王府,尤其是那位与“山魈”沾亲的管事,并加紧追查海外资金链条与李炜旧部的关系。

然而,武承嗣的噩运,却以一种他意想不到的方式降临。

原来,那“山魈”在岭南变故后,心知不妙,试图潜逃。在逃亡途中,他被隐锋阁的人秘密擒获。在玄鸦的手段下,“山魈”吐露了更多骇人内情:他确实通过魏王府的那位管事,与武承嗣搭上了线。他不仅向武承嗣进献了大量岭南珍宝,更投其所好,暗示若能借助“江湖力量”在岭南制造足够大的乱子,凸显出女帝统治下的“不安”,或可打击狄仁杰等反对派,更能衬托出武承嗣“维稳”的“功绩”与“能力”,为其争夺太子之位增加筹码。武承嗣利令智昏,虽未明确指示其勾结乱党,但却对“山魈”的活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,甚至默许其利用自己的名头在岭南行事,并收受了巨额贿赂。

这份包含了“山魈”口供、资金往来记录、以及武承嗣收受贿赂证据的密报,被玄鸦直接呈送到了嬴政手中。嬴政看后,只是冷冷一笑,吩咐将副本“无意中”泄露给狄仁杰安插在岭南的眼线。

几乎同时,狄仁杰通过自己的渠道,也拿到了关键证据。他长叹一声,知道此事已无法掩盖。他连夜进宫,将岭南平定“义军”的“捷报”,与武承嗣涉嫌勾结乱党、收受贿赂、妄图以祸乱江山为代价谋取私利的铁证,一并呈于武则天御前。

紫宸殿内,灯火通明。武则天看着那些确凿的证据,尤其是武承嗣竟为了一己私利,默许甚至纵容祸乱岭南的行为,她的脸色从震惊到铁青,最终化为一片冰寒。她可以容忍武承嗣的愚蠢、跋扈,但绝不能容忍任何人,哪怕是自己的侄子,为了权位而动摇国本!这与她登基以来,时刻强调国家稳定、皇权至上的理念,发生了最根本的冲突。

“畜生!安敢如此!”武则天猛地将证据摔在地上,胸脯剧烈起伏。她想起之前武承嗣种种不堪之举,想起他差点引发朝堂更大动荡,如今更是触及了她的底线。

“陛下,”狄仁杰沉声道,“魏王之事,证据确凿,按律……当处以极刑。”

武则天闭上眼,良久,缓缓睁开,眼中已是一片杀机:“朕,知道了。”

不久后,魏王武承嗣因“贪渎枉法、结交匪类、意图不轨”等数罪并罚,被赐死。其党羽也被清洗大半。这场源自岭南江湖的风波,最终以一位亲王的身死,在神都画上了一个血腥的句号。而狄仁杰借助江湖力量平定岭南的策略,不仅避免了大规模军事冲突,更意外地挖出了一条直通中枢的毒瘤,为女帝清除了一个巨大的内部隐患。岭南的烟雨渐渐散去,但神都的权斗,却从未止息。武承嗣之死,也预示着围绕储君之位的更大风波,即将来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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