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曲惊四座的后遗症,在第二天清晨,准时发作。
栖息地酒吧的早晨,第一次出现了如此诡异的宁静。
这种宁静,和许乘风追求的岁月静好截然不同。
它不松弛,不自在。
它紧绷,僵硬,充满了客气与疏离。
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名为“敬畏”的尴尬味道。
黄渤是第一个表现出症状的。
他给许乘风端来早茶时,双手捧着杯子,腰杆微微下弯,脸上挂着讨好又拘谨的笑。
“老板,您……喝茶。”
一个“您”字,说的字正腔圆,掷地有声。
许乘风端着茶杯的手在半空中顿了一下。
他抬眼看向黄渤。
眼前的黄渤,再也不是那个可以随意开玩笑、用青岛话吐槽的驻唱歌手。
他像个第一次面见领导的实习生,紧张的脚趾都在用力。
许乘风心里咯噔一下。
麻烦了。
他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。
昨晚的装逼,用力过猛了。
紧接着,是后院的症状。
吴京和王宝强正在晨练,以往总伴随着哼哈的吐气声和拳脚的呼啸声。
今天,后院安静的像个图书馆。
两人只是默默的比划着招式,落地无声,点到即止。
当许乘风推开后院门时,两人像是被按了暂停键,唰的一下站得笔直,像两棵小白杨。
王宝强憨厚的脸上,满是崇敬。
吴京则一个箭步冲了上来,眼睛里闪烁着求知的光芒,那股好斗的劲头,变成了对更高武学境界的向往。
“老板!”吴京压低了声音,神神秘秘的问,“你老实说,你是不是练了什么内家功夫?”
许乘风一头雾水:“什么内功?”
“就是唱歌的气息啊!”吴京说的头头是道,“你昨晚那两首歌,中气十足,气息悠长,高音稳,低音沉,这要不是有内功底子,根本不可能做到!你那是丹田发声吧?对不对?”
许乘风看着他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样子,太阳穴突突的跳。
他感觉自己的清静日子,正在被一种名为“崇拜”的噪音所污染。
这帮人的崇拜是魔法攻击,直击灵魂,让他浑身不自在。
“没练过。”许乘风有气无力的回答。
“不可能!”吴京一脸“我已看穿一切”的表情,“你别骗我了,你这种高人,都喜欢扮猪吃老虎。”
许乘风懒得跟他解释,摆了摆手,转身就走。
他感觉自己像是动物园里被围观的大熊猫,一举一动都被过度解读。
这种日子,没法过了。
回到前院,黄渤又凑了上来,手里抱着那把旧吉他,姿态比刚才还谦卑。
“老板,您……您昨晚那首《500 miles》,那个和弦转换,我能跟您请教一下吗?”
“忘了。”
许乘风的回答简单粗暴,不留一丝余地。
黄渤愣在原地。
“即兴弹的,没记住。”许乘风又补了一句,彻底堵死了黄渤所有的话头。
他现在看见吉他就头疼。
角落里,段龙默默的喝着一杯白水,看着许乘风用不耐烦驱散众人的样子,眼神里多了一丝深思。
他觉得,这个老板的演技,比他见过的任何人都好。
他演的“不耐烦”,层次太丰富了。
另一边,张颂文的速写本上,今天没有画画。
他只在扉页上写下了一行字。
“一个顶级的表演者,最擅长的角色,是扮演一个平平无奇的普通人。”
许乘风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。
他意识到,光用嘴说是没用的。
这帮人脑补能力太强,你越是否认,他们越觉得你在隐藏。
对付这帮戏精,必须用行动。
用最朴实无华,甚至有点掉价的行动,来打破他们心中那个“高人”的光环。
许乘风清了清嗓子。
整个酒吧的气氛瞬间一肃。
所有人都看向他,等待着“高人”的新指示。
许乘风伸了个懒腰,打了个大大的哈欠,姿态要多懒散有多懒散。
他指了指黄渤。
“小渤。”
黄渤一个激灵,立刻站直:“老板,您吩咐!”
“别您您的了,听着别扭。”许乘风皱着眉,“去,胡同口老王家的炸油条不错,给我买两根,要刚出锅的,焦一点的。”
黄渤愣住了。
他想象过老板可能会宣布什么大事,或者传授什么人生哲理。
他没想到,老板只是想吃油条。
“哦,好,好嘞!”黄渤反应过来,几乎是小跑着冲出了酒吧。
那背影,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轻快。
许乘风又把目光投向了王宝强。
王宝强立刻挺起胸膛。
“宝强啊。”
“老板,俺在!”
“后院那个厕所,好像有点堵了。”许乘风抠了抠耳朵,随意的说,“你去通一下。”
“好嘞老板!”
王宝强没有任何犹豫,放下手里的抹布,转身就去找工具了。
那份理所当然的执行力,让一旁的吴京和段龙都看呆了。
一个未来的影帝,被派去买油条。
一个未来的巨星,被派去通厕所。
这……
这画风转变得也太快了。
刚才还如同神只降临的“高人”,转眼间就变回了那个使唤员工鸡毛蒜皮的懒散老板。
吴京张了张嘴,想说点什么,却发现什么也说不出来。
段龙的嘴角,抽动了一下,眼神里的探究变成了哭笑不得。
张颂文默默的合上了他的本子。
他觉得,自己的观察,还是太浅薄了。
随着黄渤气喘吁吁的把油条买回来,随着王宝强在后院传来叮叮当当的通厕所声。
那股笼罩在栖息地上空的,名为“敬畏”的尴尬气氛,终于烟消云散。
吴京又开始在后院大声的哼哈。
黄渤也敢开玩笑了,他把油条递给许乘风,小声说:“老板,您这可真会享受,听着小曲,吃着油条。”
他把那个“您”字,说成了调侃。
许乘风知道,熟悉的感觉,回来了。
他心安理得的接过油条,咬了一口。
真香。
他懒洋洋的躺回院子里的藤椅上,阳光透过槐树的叶子,洒下斑驳的光影。
世界,终于又恢复了它该有的,懒散又舒服的样子。
许乘风在心里默默的盘算了一下。
为了装一次逼,他浪费了无数口舌,调动了无数脑细胞,才把场子圆回来。
这买卖,亏了。
亏到姥姥家了。
他决定,下次再有这种全员起哄的场合,他宁可表演胸口碎大石,也绝不再碰吉他一下。
代价太大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