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节：尘埃初定
李世民回到秦王府时，已是午后。
长孙氏带着孩子们在正厅等着，看到他一身血甲走进来，大儿子李承乾吓得躲到母亲身后，小女儿李明达却不怕，迈着小短腿跑过来，伸手想摸他铠甲上的纹路：“爹爹，你身上红红的是什么呀？”
李世民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，连忙后退一步，避开女儿的手：“是…… 是颜料，爹爹今日去看画了。”
长孙氏站起身，没多问，只是接过他手里的佩剑，轻声道：“我让人备了热水，先去洗洗吧。” 她的眼神温柔，却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，像小时候母亲的手，轻轻拍着他的背说 “不怕”。
洗去血污换上常服，李世民坐在廊下，看着庭院里的石榴树。去年李建成还在这里亲手帮他嫁接了一枝新品种，说 “这品种结的果子甜，孩子们肯定爱吃”。如今树枝上挂着几个青涩的果子，在风中轻轻摇晃。
“殿下，” 长孙无忌走进来，手里拿着一份名单，“东宫和齐王府的属官，除了冯立、谢叔方等几个死战的，其余都降了。您看……”
“按之前说的办，” 李世民打断他，声音有些沙哑，“愿意留下的，量才任用；想走的，给足盘缠，让他们好生离开。”
“那…… 太子和齐王的后事？”
李世民沉默了很久，久到长孙无忌以为他没听见。“按王爵礼制安葬吧，” 他终于开口，“墓碑上…… 就写‘大唐故息王李建成’、‘大唐故海陵郡王李元吉’，别的…… 什么都别写。”
长孙无忌应了声 “是”，却没走，犹豫了一下说：“陛下刚才派人来，说…… 说他身子不适，让您暂代朝政。”
李世民猛地抬头，看向太极宫的方向。那里的宫殿顶在阳光下闪着金光，像一座遥不可及的山。
他知道，李渊这是妥协了。
可他一点也高兴不起来。
傍晚时，他独自一人去了玄武门。血迹已经被清洗干净，青石板上只留下一道道暗红的印记，像永远擦不掉的伤疤。常何正在指挥士兵修补被砍坏的宫门，看到他来，连忙躬身行礼。
“都清干净了？” 李世民问。
“是，殿下。”
“那棵老槐树呢？”
“…… 还在。”
李世民走到槐树下，树干上还插着李元吉射偏的那支箭。他伸手拔下来，箭杆上沾着树皮的碎屑。
“常何，” 他忽然说，“你说，多年以后，人们会怎么说今天的事？”
常何愣了愣，挠了挠头：“应该…… 会说殿下是为了大唐，不得已才这么做的吧。”
李世民笑了笑，笑声里带着说不出的苦涩。他把那支箭扔进旁边的护城河，看着它随着水流漂向远方，渐渐消失在暮色里。
暮色四合，长安城的灯一盏盏亮起，像散落人间的星辰。玄武门的门楼上传来更夫的梆子声，“咚 —— 咚 ——”，一共敲了六下。
武德九年六月初四，就这样过去了。
只是有些人，有些事，永远地留在了这一天。而活着的人，还要带着这些印记，继续往前走。
李世民转身往秦王府走，背影在暮色中拉得很长，很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