505章 分水断魂
七月十二日,早晨。
经历了白石山口狼袭与烟障的一夜噩梦,会宁铁浮屠的千骑追兵,在经历了狼烟障的短暂困惑后,再次如影随形,咬得更紧,探马回报,其前锋距此已不足十五里!
眼前,一道更加令人绝望的天堑横亘——分水岭。巨大的山脊如同洪荒巨兽的脊背,硬生生将天地分割。岭北有一条依稀可辨的废弃古道,相对平缓但绕远,且多年无人行走,状况不明;岭南则是近乎垂直的峭壁,仅有采药人或野畜踩出的险峻小径,其下是云雾缭绕的深渊。
前无路,后有虎,粮将尽。
所有将领的目光都聚焦在宗天行身上,等待着他最后的决断。气氛凝重得如同分水岭上终年不化的冰雪。
宗天行摊开那张已被摩挲得发毛的简陋地图,目光如鹰隼般在两道路线间反复逡巡。他的手指最终重重地点在岭南险径之上,又缓缓划向岭北古道。
“蓝天蔚,扎西头人。”他抬起头,声音因疲惫和缺水而嘶哑,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,“我们分兵。”
众将心头一震。
“蓝天蔚,你率一千军士,护送两千匹河西骏马,走岭北古道。不必求快,但求稳。尽可能保存实力,向腊子峡方向靠拢。”
“扎西头人,你率五百勇士,并我大夏剩余所有能战之士,共计五百人,护送剩余一千匹马。其中,包括那些龙驹,一匹不能少!”
宗天行的目光扫过那些即依旧神骏非凡的龙驹,眼神锐利,“你们,跟我走岭南险径!”
“岭南?!”蓝天蔚失声,“大人!那根本就不是路!马怎么可能过得去?!”
“过得去要过,过不去,想办法也要过!”宗天行断然道,“追兵的目标是我们,是这些最好的马!走岭南,虽险,但可出其不意,更能吸引追兵主力,为你那边减轻压力!这是唯一能最大限度保住战马的法子!”
他顿了顿,目光扫过所有人,说出了一句更残酷的话:“三石粮食,均分两队。各自……好自为之。”
均分!这意味着本就极度短缺的粮食,再次减半!每一队都只能分到区区一石半的粮食,对于一支还有近两千人、千余匹马的队伍而言,简直是杯水车薪!
但没有时间争论和悲伤。军令如山。
队伍迅速而沉默地分开。分离时,无人说话,只有沉重的喘息和压抑的哽咽。每个人都明白,这一别,或许就是永诀。蓝天蔚红着眼圈,对宗天行重重一抱拳,率队头也不回地奔向岭北古道。
宗天行则深吸一口气,目光投向那仿佛连接着天际的岭南绝壁。“还能动的,跟我上!扎西,让你的人,把所有绳索、钩爪、甚至腰带,全都集中起来!我们,从这儿爬上去!”
真正的考验开始了。
岭南小径与其说是路,不如说是山体的一道裂缝。最险处,近乎垂直,冰霜覆盖,滑不留足。人尚需手足并用,艰难攀爬,何况是马?
“把马牵过来!用绳索,捆住马腹,前后连接!人在上面拉,在下面托!就算用抬,也得给我抬过去!”宗天行嘶哑着下令,亲自上前,将绳索套在一匹龙驹的身上。
这是一场人与自然的角力,更是一场意志的比拼。士兵和牧民们喊着号子,用尽全身力气,拖拽、肩扛、手推,将一匹匹惊恐嘶鸣的战马,沿着陡峭的冰壁一点点向上挪动。不断有人力竭失手,连人带马惨叫着跌落深渊,粉身碎骨。惨叫声在空旷的山谷间回荡,令人毛骨悚然。
宗天行将“清风徐来”身法运用到极致,在绝壁间如履平地,不断闪避着上方滚落的碎石,时而出手如电,拉住即将滑倒的士兵或受惊的马匹。他体内“见素抱朴”内力近乎枯竭,全凭一股意志强撑。
日落时分,队伍竟真的奇迹般爬上了分水岭主脊的一部分。然而,代价惨重。清点人数,又折损了近百人,近百匹战马永坠深涧。
站在岭上,寒风如刀。回头望去,只见追兵的先头部队,约三百轻骑,已然逼近岭南脚下,正试图寻路上山!
宗天行眼神一冷。他绝不会让追兵轻易跟上来。
“扎西!看到那边悬空的冰壁了吗?”宗天行指着一处巨大的、如同悬镜般的冰崖,“带人过去,用凿子,用刀剑,给我在冰壁根部猛力敲击!制造裂缝!但要小心,不要立刻弄塌!”
扎西立刻明白了宗天行的意图,这是要人为制造雪崩!他带着一队人,悄无声息地潜行至冰壁下方,奋力敲凿起来!冰屑飞溅,沉闷的敲击声在山谷中回荡。
与此同时,宗天行命令剩余人马,将最后一批战马用长绳捆好,从岭脊另一侧相对平缓但依旧陡峭的雪坡上缓缓坠下去!这是最后一段险路!
然而,意外发生了。或许是敲击冰壁的震动,或许是大量人马集中雪坡的重量,或许是老天爷最后的考验……
就在最后几十匹马即将坠至坡底时——
“轰隆隆——!!!”
那面巨大的冰壁,仿佛被触怒了的神明,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,整体崩塌!亿万钧冰雪如同天河倾泻,咆哮着、翻滚着,以毁灭一切的气势,顺着岭南陡坡猛冲而下!
正在攀爬的会宁追兵前锋,那三百轻骑,根本来不及反应,瞬间就被这白色的洪荒巨兽吞噬、淹没、撕碎!连人带马,消失得无影无踪!
可怕的雪崩余波甚至冲击到了岭脊,宗天行这边也受到波及,十几名士兵和数匹战马被气浪和飞溅的冰雪扫中,惨叫着跌落。
天地间,只剩下雪崩过后死一般的寂静,和弥漫的、冰冷的雪尘。
雪崩不仅埋葬了三百追兵,也彻底封死了岭南追兵的道路。
宗天行站在岭脊,望着下方被彻底重塑的地形和那片死寂的白色坟墓,脸上没有任何表情。寒风卷起他破碎的紫袍,猎猎作响。
良久,粮官踉跄着走来,声音麻木:“大人……乙队……现有人粮,耗一日,仅余……一石五斗。马……又损失百匹。”
宗天行缓缓闭上眼,复又睁开。
“下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