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条关于“清河置业”的匿名短信，像一根投入平静水面的探针，证实了沈墨的猜测——薛伟力推的“文旅康养地产”方案（b方案）背后，有着明确的利益驱动。但他没有急于去查证这家公司，当务之急，是用无可辩驳的事实，来揭示b方案潜藏的巨大风险。
他向周海富局长汇报后，带着区域发展科的刘科长和一名年轻科员，开始了对周边县市已建或在建文旅康养项目的密集调研。他们的足迹遍布三个相邻县，考察了五个规模不等的“温泉度假区”、“民宿集群”和“康养小镇”。
调研的结果触目惊心。
在同属北部山区的邻县红山县，一个号称投资十亿的“温泉康养谷”项目，除了核心区几栋豪华酒店和别墅群外，大片土地荒芜，规划的配套设施大多停留在图纸上，游客寥寥，门可罗雀。当地招商局的干部私下抱怨：“概念炒得热，实际运营惨淡，同质化太严重了，根本吸引不到足够的高端客源。”
在另一个以生态闻名的青川县，沿着风景优美的河谷，密密麻麻分布着数十家风格雷同的精品民宿。为了争夺有限的客源，价格战打得异常惨烈，服务质量却参差不齐。一位民宿老板苦笑着对沈墨说：“领导，你看这一溜儿，都长一个样！刚开始还行，现在？能保本就不错了！”
调研途中，沈墨特意留意了这些项目的开发主体。果然，在红山县那个半死不活的“温泉康养谷”项目宣传栏上，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——“清河置业（红山）项目公司”。这与短信提示完全吻合。
他将调研所见系统性地整理成一份《关于周边地区文旅康养项目发展现状的调研报告》。报告中，他没有进行任何主观抨击，而是用大量的现场照片、访谈记录、客流量数据、平均房价曲线以及空置率统计，客观呈现了当前区域内文旅康养产业普遍存在的突出问题：
一、同质化竞争严重，缺乏核心竞争力。 项目定位、业态、营销模式高度相似，陷入低价竞争的恶性循环。
二、投资回报率远低于预期，烂尾、停滞风险高。过度依赖地产销售回笼资金，一旦市场遇冷，资金链极易断裂。
三、对地方经济带动作用有限。创造的就业岗位多为低端服务岗位，且具有明显的季节性，无法形成稳定的产业生态。
四、潜在的环境压力。部分项目存在违规占用生态空间、污水处理不力等问题。
报告的结论部分，他写道：“……综上所述，若我县盲目跟随此轮‘文旅康养地产’热潮，极大可能重蹈周边地区覆辙，不仅无法实现产业转型的预期目标，反而可能因项目停滞或失败，导致宝贵的转型基金损失，并留下沉重的历史包袱……”
这份报告，如同一份冷静的“诊断书”，直指b方案的阿喀琉斯之踵。
调研归来，沈墨立刻将报告提交给周海富，并抄送了县委改革办和秦衡书记。他知道，这份基于实地考察和客观数据的报告，其分量远超任何空洞的理论争论。
果然，报告很快在县里小范围内引发了讨论。一些原本倾向于b方案的常委，在看到周边地区活生生的失败案例后，态度开始变得犹豫。
薛伟那边显然也收到了风声。在一次非正式场合，他对着几位局长抱怨：“有些人，就是看不得玉泉好！专门出去找些负面例子来唱衰！我们玉泉有玉泉的优势，怎么能一概而论？”
但这样的辩解，在沈墨那份沉甸甸的调研报告面前，显得苍白无力。
方案比选的天平，开始朝着有利于A方案的方向微微倾斜。
然而，就在沈墨准备一鼓作气，完善A方案最终细节时，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打了进来。来电者是市委办公室的一位副科长，语气客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：
“沈墨副局长吗？我是市委办的。姜云帆副秘书长下周打算带队到玉泉调研产业转型工作，重点是了解你们申报省级基金的准备情况，尤其是……文旅康养方向的潜力。请你们做好汇报准备。”
姜云帆！
这个名字，让沈墨的心猛地一紧。这位与城投地块、清河置业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市委副秘书长，在此刻选择下来调研，并且点名要听“文旅康养”……
这绝不是一次简单的调研。这更像是一场精心策划的“督导”，意图在方案比选的关键时刻，为b方案注入一剂强心针。
刚刚有所明朗的局势，骤然再起波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