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廷玉伏诛,尸骨无存,只余满地狼藉与空气中尚未散尽的邪秽气息。钦差行辕内的幸存者(多为外围仆役,未曾进入核心区域)早已吓得魂飞魄散,被随后赶到的王府护卫与州府衙役控制起来。知府王大人战战兢兢地赶来,看到院内惨状,腿都软了,望向林逸的目光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敬畏与恐惧。
林逸没有在行辕多留,将现场交由灰鹞和随后赶到的神霄雷火门长老处理。他自己则带着明轩和疲惫但安然无恙的苏婉清返回总号。他知道,真正的风暴,此刻才刚开始从京城向四方扩散,而宜州,作为风暴的中心,必须尽快恢复秩序,并将此次事件的“官方”版本定下基调。
接下来的三日,宜州府上下经历了一场剧烈而迅速的权力洗牌与信息冲击。
首先是钦差行辕的“邪祟作乱”案。在郡王赵恒的授意与神霄雷火门长老的“专业鉴定”下,一份详尽的调查报告迅速出炉。报告称:刑部右侍郎周廷玉奉旨督办漕案期间,不幸遭潜伏的“域外邪魔”侵蚀心智,暗中修炼邪功,残害行辕吏员,并试图勾结四海商会沈万金等不法商贾,构陷良善,掩盖其与北地邪派“血煞宗”劫掠漕粮、囤积军资、意图不轨之罪行。幸得郡王赵恒明察秋毫,暗中布局;宜州义商林逸不畏强权,暗中查访;神霄雷火门正道修士及时赶到,联手诛灭魔化的周廷玉,挫败邪魔阴谋。报告中隐去了玄水宫的详细角色(只以“域外邪魔”概之),也未直接提及三皇子,但字里行间暗示周廷玉背后有更高层级的“庇护”或“疏忽”。
这份报告,连同从周廷玉行辕搜出的邪功器物、血煞宗密信,以及从断龙岭、黑水湾山洞起获的大量漕粮、御寒棉衣、军械(包括部分血煞宗制式兵器),由神霄雷火门长老与赵恒的密使一同,以最快速度送往京城。
几乎在报告送出的同时,赵恒通过自己的政治渠道,在朝中发起了舆论攻势。几位德高望重的阁老、清流御史,以及数家正道宗门的代表,纷纷上书,痛陈邪祟渗透朝堂、危害漕运、图谋社稷之严重性,要求彻查周廷玉背后势力,褒奖诛魔有功之臣民。
京城,朝堂之上,风云激荡。
皇帝陛下先是为北疆战事不利而忧心,又惊闻东南漕运枢纽竟发生如此骇人听闻的邪魔乱政、钦差堕魔之事,震怒无比。尤其是看到起获的漕粮军资清单,以及周廷玉修炼邪功、吞噬生魂的实证,更是龙颜大怒,连摔了三只御盏。
三皇子一系起初试图辩解、反击,指责赵恒夸大其词、排除异己,甚至反诬林逸来历不明、蓄养私兵。然而,神霄雷火门等正道宗门的联名证词、起获的如山铁证、以及周廷玉行辕内那些触目惊心的干尸,使得任何辩解都显得苍白无力。朝中中立派系和部分原本倾向三皇子的官员,在此等大是大非面前,也纷纷转向,要求严查。
最终,皇帝陛下下旨:
一、周廷玉堕入魔道,罪大恶极,虽已伏诛,仍追夺一切官爵封诰,抄没家产,族中子弟永不叙用。与此案有牵连的宜州户房主事孙某、四海商会沈万金等一干人等,即刻锁拿进京,交三法司会审,严惩不贷。
二、褒奖有功之臣。郡王赵恒,忠贞体国,明察秋毫,于邪祟祸乱之际能稳定东南局势,赐金珠玉带,增食邑三百户。宜州义商、官造坊主事林逸,于国家危难之际,不畏艰险,探查邪踪,配合诛魔,保全漕粮军资有功,特赐“忠勇郎”爵位(从六品虚衔,可萌一子),赏银五千两,绢帛百匹。其麾下“林字营”(朝廷认可了此称号)护卫乡里、协助剿匪有功,准予保留并扩充至五百人建制,一应粮饷器械,由宜州府从漕案罚没中拨付部分,余者自筹。神霄雷火门等正道宗门,护国佑民,赐匾额、法器若干。
三、漕粮被劫一案,至此基本告破,系以北地邪派“血煞宗”为主谋,勾结堕魔钦差周廷玉、不法商贾沈万金所为。责令刑部、漕运衙门继续追查血煞宗余党及可能潜逃之北地私兵头目。北疆战事所需粮秣,另从他处紧急调拨。
四、鉴于漕案暴露之问题,责令各地彻查官仓、漕运、边军后勤,严防邪祟渗透与贪腐。
圣旨传回宜州,已是半月之后。
这半月内,宜州府已初步恢复了秩序。四海商会产业被查封拍卖,沈万金及其核心党羽被押解进京。周氏、万通号等商号在《大周快报》持续的舆论压力和自身与沈万金千丝万缕的联系下,元气大伤,不得不收敛锋芒,主动让出部分市场份额以求自保。林氏商号则借势扩张,迅速填补了四海商会留下的空白,尤其在码头仓储、短途运输领域,几乎形成垄断。官造坊(宜州官造第三坊)因在漕案中立功,且产能质量得到兵部认可,获得了更多、更稳定的军械订单。
郡王府,后花园。
秋菊绽放,赵恒与林逸对坐亭中,品着香茗。苏婉清的灵体在不远处的假山旁静静吸纳着温和的灵气,她的灵体经过此番波折,似乎更加凝实,对阴极阳生之地的需求也越发迫切。
“林小友,此番真是险之又险,幸而最终功成。”赵恒放下茶盏,感慨道,“你不畏强权,心思缜密,更有雷霆手段,实乃国之干才。这‘忠勇郎’虽只是虚衔,却是陛下亲赐,意义非凡。日后行走朝野,便多了一层护身符。‘林字营’得以正名,更是意外之喜。”
“全赖王爷运筹帷幄,居中调度,更冒险为林逸遮风挡雨。林逸不敢居功。”林逸恭敬道。他知道,没有赵恒在朝中的周旋和关键时刻的全力支持,自己绝无可能走到这一步,甚至可能早已成为周廷玉或沈万金砧板上的鱼肉。
赵恒摆摆手:“你我之间,不必如此客套。经此一事,三皇子那边损失惨重,不仅折了周廷玉这枚重要棋子,更在朝中声望大跌。父皇虽未深究,但心中芥蒂已生。此消彼长,对我们大为有利。”他眼中闪过一丝精光,“林小友,你那‘林字营’,务必好生经营。乱世将至,手中有兵,心中不慌。宜州驻军那边,本王已打好招呼,只要不逾制,他们会行个方便。粮饷器械,官造坊和商号可自行筹措大部分,不足的,王府也会暗中补贴。”
“谢王爷!”林逸心中一定,这正是他需要的。
“另外,”赵恒压低声音,“京城传来消息,三皇子虽受挫,但绝不会甘心。他可能会从其他方面找回场子。你如今树大招风,需更加小心。尤其是……玄水宫。”他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苏婉清,“苏道友灵体特异,对玄水宫克制极大,此番又多次与其交手,他们必然怀恨在心。黑风坳祭坛被毁,墨影、墨寒等人或死或伤,此仇已是不死不休。他们或许会暂时蛰伏,但报复迟早会来。”
林逸点头:“王爷提醒的是。林逸自会小心。神霄雷火门的张道长已答应,会请师门派一位擅长阵法的长老,在总号和西山营地外围布置一些预警和防护阵法。‘林字营’也会加紧操练,提升战力。”
“如此甚好。”赵恒欣慰点头,随即话锋一转,“对了,还有一事。你此番功劳,朝中不少人都注意到了。除了赏赐,可能还会有其他‘表示’。比如……召你入京觐见,或者委以更重要的实职。你心中需有个准备。”
入京?实职?林逸心中微动。这既是机遇,也是更大的漩涡。他眼下根基尚在宜州,神机坊、林字营都未彻底稳固,贸然入京,恐成无根之木。
“王爷,林逸才疏学浅,能于宜州为王爷、为朝廷略尽绵力,已是侥幸。京城水深,林逸恐难适应。恳请王爷……”林逸斟酌着措辞。
赵恒了然一笑:“本王明白你的顾虑。放心,若真有此类意向,本王会设法为你斡旋,让你能继续留在东南,经营根本。待根基深厚,羽翼丰满,再图其他不迟。”
“多谢王爷体谅!”林逸真心感激。
又商议了一些后续商业、军工发展的细节,林逸才告辞离开郡王府。
马车驶过渐渐恢复繁华的州府街道,秋风带着凉意,却已不再有之前的肃杀。林逸靠在车厢内,闭目养神。
忠勇郎,林字营正名,商号扩张,官造坊订单稳固……一系列收获,让他初步拥有了在这个乱世立足的资本。但赵恒的提醒也让他警醒,三皇子的敌意,玄水宫的仇恨,都远未消除。朝堂的赏识背后,也可能藏着新的试探与利用。
“婉清,你感觉如何?”林逸看向身旁的苏婉清。
“灵体稳固了许多,但想要彻底重塑,仍需要那个契机。”苏婉清轻声道,“不过,经过此番与邪魔的对抗,我感觉到净灵之力似乎有了一些新的变化,更凝练,也似乎……多了一丝锋芒。”
“阴极阳生之地,我会留意的。”林逸握住她的手,“待此间事了,我们便去寻找。”
这时,明轩从车外递进一封密封的信函,低声道:“公子,京城刚通过王府渠道转来的,落款是……三皇子府长史。”
林逸眉头一挑,拆开信件。信的内容看似客气,先是恭贺林逸受封,称赞其年轻有为,随即话锋一转,提及三皇子“求贤若渴”,听闻林逸精通格物营造、善于经营,有意请其“拨冗赴京一叙”,探讨“利国利民之新法”,并随信附上了一份京城某处繁华地段商铺的房契作为“见面礼”。
示好?拉拢?还是新一轮算计的开始?
林逸看着信纸,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、冰冷的弧度。
他将信纸随手递给苏婉清,目光投向车窗外辽阔的秋日天空。
宜州的风波暂歇,但天下的棋局,却刚刚进入中盘。而他这个原本的边角之子,如今,也已有了向中腹落子的资格。
下一手,该落在何处呢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