四合院西厢房的门帘被秋风吹得啪嗒作响，刘峰蹲在货架前清点库存，指尖拂过一沓崭新的计算器包装盒——这是上周从广州进的“夏普”牌，零售价能翻两倍。窗外的胡同里，几个穿着喇叭裤的年轻人骑着二八自行车飞驰而过，车把上挂着的录音机放着邓丽君的《月亮代表我的心》，歌声飘进屋里，和算盘珠子的噼啪声混在一块儿。
“刘经理！”陈宝山风风火火地冲进来，手里攥着张纸条，“货提走了！老胡那哥们儿今儿天没亮就来取的，给了现金，一分不少！”他把纸条拍在桌上，是一张用圆珠笔写的收据，字迹遒劲有力，末尾画了个歪歪扭扭的五角星。
刘峰扫了眼收据，把桌上的羊毛内胆样品收进抽屉：“雪山上用得上，总不能让人冻着。”他转身从货架后拖出个牛皮本，翻到“特殊订单”那页，用红笔在“胡八一”三个字后面画了个勾，“宝山，你记着，以后这种‘特殊渠道’的买卖，咱们得悠着点。”
陈宝山咧嘴一笑：“你放心，我心里有数。”他凑近瞅了瞅账本，“哎，我说，最近西单那边的批发市场热闹起来了，听说有南方来的个体户摆摊儿卖电子表，一天能赚几百块！”
刘峰笔尖一顿。他当然知道——上个月他特意去西单转了一圈，看见几个戴蛤蟆镜的年轻人蹲在马路牙子上，柜台摆着“卡西欧”“精工”的仿制品，标价牌上“进口原装”的字样被红笔圈了又圈。但他更清楚，那些“进口货”多半是从广东的地下工厂流出来的，质量参差不齐，万一砸在手里，赔的不只是钱，还有信誉。
“急不得。”他把账本合上，抬头看向窗外渐染金黄的银杏树，“咱们现在的底子，还得靠稳当的买卖撑着。”他指了指墙角的计算器展柜，“先把‘东方红’和‘夏普’的口碑打出去，等明年开春，咱们直接去动物园批发市场租个固定摊位。”
正说着，院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自行车铃声，紧接着是张志刚的大嗓门：“刘峰！刘峰在不在？”
刘峰掀开门帘迎出去，看见张志刚跨在二八自行车上，车把上挂着个鼓鼓囊囊的公文包，警服领口的扣子解开了两颗，额头还挂着汗珠。“张哥，这是咋了？”他接过公文包，顺手递过去毛巾。
张志刚擦了把脸，神色凝重：“上午局里开会，传达了个新精神——说是要整顿‘投机倒把’，重点查个体户倒卖电子产品的。”他压低声音，“我听人说，前儿个崇文门那边抓了几个倒腾计算器的，说是没‘正规进货渠道’。”
刘峰的手指微微收紧。他太清楚“投机倒把”这顶帽子的分量了——去年东城区就有个卖服装的个体户，因为从广东进了批港版衬衫，被扣了货还罚了款，最后赔得连摊位都盘出去了。
“张哥，您这是给我透风？”他给张志刚倒了杯茶，“我这儿的东西，可都是从国营商店进的剩货，有正规发票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张志刚抿了口茶，“但上面查得严，咱得提前做准备。”他放下杯子，从公文包里抽出一张纸，“这是西城区工商局老李给我的名单，说是有几个‘关系户’能走正规渠道进电子元件——你要不要见见？”
刘峰接过名单，瞥见最上面写着“中关村电子元件经销部，联系人：赵建国”，心里一动。中关村——那可是北京科技的前沿阵地，要是能搭上这条线，计算器的货源问题就彻底解决了。
“得见。”他收起名单，“明儿个我就去。”转头对陈宝山说，“宝山，你这两天把仓库里那批‘东方红’计算器的进货单整理好，再核对下库存，咱们得心里有数。”
陈宝山点头应下，忽然压低声音：“对了，我前儿个去东单送货，看见有几个南方来的个体户，在旅馆里支了个摊儿，专门收电子表的旧货，说是拆零件卖还能赚一笔。”
刘峰眼睛一亮：“旧货里头要是能淘到好的，修一修转手卖，利润比新货还高。”他站起身，“走，咱们现在就去东单看看。”
两人踩着自行车穿过胡同，秋日的阳光洒在青石板路上，泛着温润的光。街边的糖炒栗子摊飘来阵阵香气，混合着录音机里传出的流行音乐，构成了一幅鲜活的市井画卷。
中关村经销部的赵建国是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，说话慢条斯理，手里总把玩着一支钢笔。“刘经理，不是我不给你便宜，”他推了推眼镜，指着桌上的芯片样品，“这批进口的cmoS芯片，是香港那边的渠道，风险我担了，但价格上……”
刘峰盯着芯片看了许久，缓缓开口：“赵哥，价格好商量，但我有个条件——这批货要是出了问题，你得给我兜底。”他顿了顿，“另外，我需要稳定的供货，一个月至少五百片。”
赵建国眯起眼睛打量着他，忽然笑了：“刘经理，爽快人！这样，我给你个友情价，每片比市场价低五块钱，但得先付三成定金。”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叠文件，“这是供货合同，你看看条款。”
刘峰接过合同仔细翻阅，指尖在“质量保证”和“违约责任”那两栏停了停，最终在末尾签下名字。“合作愉快。”他伸出手，与赵建国有力地握了握。
从经销部出来，陈宝山忍不住感叹：“刘经理，您这胆子可真大，万一这芯片是假的，咱可就砸手里了。”
刘峰望着远处西单商场闪烁的霓虹招牌，轻声道：“做生意，哪有百分百的把握？但只要看准了风向，总得赌一把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