市纪委的小会议室里，空气仿佛凝固了。郑泽明常委眉头紧锁，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，发出笃笃的轻响。孙为民主任张着嘴。脸上的愕然逐渐转为深思。陆志伟站在门口。带来的消息像一块巨石投入死水，激起无声的波澜。
“死了?”郑泽明率先打破沉默，声音低沉，“在机场?什么情况?”
陆志伟走上前，将文件夹放在桌上：“初步通报是，在候机大厅遭遇袭击，被利器刺中要害，当场就有生命危险，送医抢救无效。机场警方已经介入，暂时定性为恶性伤害事件，但……时机太巧了。”
孙为民推了推眼镜，语气复杂：“这…是灭口?还是巧合?如果真是灭口，那说明王建国背后牵扯的问题，比我们想象的更严重、更黑暗!”
郑泽明猛地站起身，走到窗前，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：“王建国一死，很多线索可能就断了。但这也反过来证明，我们的调查方向是对的，打到了某些人的痛处!”他转过身，目光锐利地扫过孙为民和陆志伟，“王建国死了，但案子不能死!两条线并行：第一，督促公安部门，尽快查明王建国遇害的真相!第二，对我们手头掌握的关于王建国违规违纪的证据，尤其是涉及刘峰冤案的部分，加快核实速度!人死了，责任不能一笔勾销，该澄清的必须澄清，该追究的必须追究到底!”
“是，郑常委!”陆志伟和孙为民齐声应道。
郑泽明看向陆志伟：“志伟，你亲自跟进刘峰这个案子。既然主要指控人王建国已经死亡，且其办案过程存在重大瑕疵，立即向市公安局发出建议函，建议他们立即对刘峰变更强制措施，优先保障公民合法权益!不能再让无辜的人被错误羁押!”
“明白!我马上去办!”陆志伟拿起文件夹。快步离开了会议室。
消息很快通过正式渠道传达到了市公安局。面对市纪委的明确建议和王建国离奇死亡带来的巨大压力，市局领导层迅速做出了决定。
当天下午，关押刘峰的审讯室门被打开。一名面容和善的处级干部在几位干警的陪同下走了进来。
“刘峰同志，”干部的语气带着歉意和郑重，
“经过我们进一步核实，关于你涉嫌经济犯罪的相关证据存在重大疑问，主要办案人员又不幸遇害，案件情况发生变化。经研究决定，现在依法对你解除羁押，予以释放。这段时间，让你受委屈了，我代表市局向你表示歉意。”
刘峰已经被连续的精神折磨和肉体疲惫摧垮了意志，听到“释放”两个字时，他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。他茫然地抬起头，看着眼前陌生的干部，嘴唇动了动，却发不出声音。两名干警上前，小心翼翼地搀扶起几乎虚脱的他。
走出市局大门时，冬日午后苍白无力的阳光刺得他眼睛生疼。他眯着眼，贪婪地呼吸着冰冷的、自由的空气，有一种恍如隔世的不真实感。一辆吉普车停在路边，车门打开，张志刚和何小萍几乎同时冲了下来。
“小峰!”
“刘峰!”
何小萍看到刘峰憔悴不堪、几乎站不稳的样子，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，她几步跑上前。不顾一切地扶住他，声音哽咽：“你怎么样?
他们有没有·…
刘峰看着何小萍满是泪痕的脸，又看看张志刚关切而欣慰的眼神，摇了摇头，想挤出一个笑容，却最终只是无力地靠在了何小萍身上，哑声道：“没事…出来了就好……”
张志刚红着眼圈，用力拍了拍刘峰的肩膀：“出来了就好!先上车，回去再说!”
吉普车驶离了市局大楼。刘峰靠在车窗上。看着外面熟悉又陌生的街景，身心被巨大的疲惫和劫后余生的庆幸所淹没。王建国的死讯，他是在车上才从张志刚口中得知的，震惊之余，更多的是茫然和一种说不清的寒意。
半个月后，一个冬日的下午，阳光透过“山峰电子经营部”的玻璃窗，在地面上投下暖融融的光斑。店里的炉子烧得正旺，何小萍正在整理柜台，刘峰则坐在桌边核对账目，气色比之前好了不少，但眉宇间仍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疲惫和沉淀。
门上的风铃“叮当”一响，张志刚推门走了进来，脸上带着一种如释重负却又夹杂着复杂的表情。
“志刚哥!”刘峰和何小萍同时站起身。
“坐，坐。”张志刚摆摆手，自己拉过一把椅子坐下，搓了搓脸，“案子……基本结了。”
“吴胖子那边知道王建国死了，扛不住，全撂了。”张志刚语气平静，却带着一丝冷意，“他承认，是为了报复你，加上眼红你的生意，才故意攀咬你，那些所谓的‘证据’都是他伪造的。星火电子走私、假冒商标的案子，是他自己一手搞的，跟你没有任何关系。”
刘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，虽然早有预料，但听到官方结论，心里那块悬着的石头才算真正落了地。何小萍也悄悄握紧了拳头，眼里有泪光闪动。
“至于王建国…”张志刚的声音低沉下来，带着几分凝重和讽刺，“市局成立了专案组，由刘龙科副局长亲自牵头，彻查了他经手的所有案子。结果……触目惊心啊。”
他顿了顿，似乎在组织语言：“这个人，从他调到经侦、独立办案开始，所有他主办的经济案件，破案率是百分之百。”
“对，百分之百。”张志刚冷笑一声，“但这百分百的破案率，是怎么来的?调查发现，他在很多案子里，都存在严重的刑讯逼供、诱供、甚至伪造证据的情况!只要是他盯上的“嫌疑人’，几乎没有一个能全身而退。他利用职权，大肆受贿、索贿，很多小企业主、个体户，被他随便扣个帽子，就得倾家荡产去‘打点’，不然就可能面临牢狱之灾。不少案子，根本就是冤假错案!”
刘峰听着，后背泛起一阵寒意。他想起了自己在审讯室里的遭遇，那只是王建国手段的冰山一角。
“现在王建国人死了，死无对证。”张志刚叹了口气，“很多指向更上面的线索，就断了。目前查实的、证据确凿的赃款和受贿数额，跟他实际可能拥有的财富，以及一些举报信里提到的数字，对不上号，差了一大截。市纪委的同志判断，很可能有相当一部分钱款被他转移了，或者……背后另有其人。”
他看向刘峰，语气诚恳中带着无奈：“小峰，这个结果，可能没法让你完全满意。王建国背下了所有的锅，案子到此，明面上算是结了。你会得到正式的书面澄清，相关赔偿也会按规定落实。但背后的真相……可能短期内，只能是这样了。”
刘峰沉默了片刻，抬起头，目光已经恢复了平静：“志刚哥，我明白。能还我清白，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。至于其他的…”他摇了摇头，“有些事，或许不是我们现在能追究到底的。”
他能活着走出市局，店铺还能重新开张，已经是万幸。王建国的死，以及那笔对不上号的赃款，提醒着他这个世界复杂而残酷的一面。
张志刚点点头，拍了拍他的肩膀：“你能这么想就好。日子还得往前过。经过这次风波，‘山峰电子’的名声反而更响了，大家都知道你是被冤枉的。往后，踏踏实实做生意，比什么都强。”
送走张志刚后，刘峰和何小萍站在店里，良久无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