指挥车内的空气浑浊得像是一潭死水，只有仪表盘上的散热风扇还在发出那种令人烦躁的嗡嗡声。
魏天成手里捏着一张刚打印出来的热敏纸，纸张薄脆，在他粗糙的指腹下发出轻微的悲鸣。那上面只有几段毫无规律的波形图，以及一串被强行还原出来的乱码。
“技术科尽力了。”通讯参谋不敢看团长的眼睛，视线死死盯着自己的军靴脚尖，“对方使用的是三战区特有的动态跳频加密手段。我们的解码器版本太老，就像用算盘去解微积分。但是……”
参谋顿了顿，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。
“但是什么？”魏天成把那张纸拍在桌面上，力道不大，却让旁边水杯里的水面震荡出一圈涟漪。
“虽然内容无法破译，但频段特征比对上了。”参谋指着波形图末尾的一个尖锐凸起，“这是‘长啸’级特种通讯波段的握手信号。在这个区域，能动用这种级别权限的，只有一个人。”
不用他说，魏天成心里已经浮现出那个名字。
厉啸天。
那个在三战区手握重兵、以手段狠辣着称的特战旅旅长。也是厉沉那个废物的亲大哥。
魏天成转过身，透过防弹玻璃看向窗外那片尚未完全散去的紫雾。那只白狗咬断排线之前的零点几秒，终究还是让厉沉把求救信号递了出去。哪怕只是一个残缺的坐标，对于厉啸天那种属狗鼻子的家伙来说，也足够了。
“团长，如果厉啸天真的来了……”参谋的声音压得很低，带着掩饰不住的焦虑。
“来了又怎样？我也背着两杠两星，这里是我的防区。”魏天成冷哼一声，伸手整理了一下衣领，指尖触碰到冰冷的金属扣子，“传令下去，全团一级戒备。尤其是二营那边，给我把盯梢的人增加两倍。厉沉要是敢在这个节骨眼上搞小动作，就地……”
那个“杀”字在舌尖打了个转，最终还是被魏天成咽了回去。
“就地控制。”
他终究还是个守规矩的军人。没有确凿的叛变证据，他无法对一名现役军官下死手，尤其是在对方背后站着一个庞然大物的时候。
但这并不代表他会坐以待毙。
魏天成抓起对讲机，眼神瞬间变得如钢铁般坚硬：“辎重队注意，立刻整备车辆。十分钟后拔营。我们要离开这该死的迷雾区。”
……
医疗车的后车厢里，那种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和高浓度酒精味混合在一起。
厉沉半躺在担架床上，左腿打着厚重的石膏，被高高吊起。他的脸色依旧苍白如纸，但那双原本充满了惊恐与绝望的眼睛里，此刻却跳动着两簇名为野心的鬼火。
赵刚像条落水狗一样缩在车厢角落，浑身还在不受控制地打摆子。刚才在通讯车里被那只白狗支配的恐惧，到现在还没散去。
“瞧你那点出息。”
厉沉把玩着手里的一枚备用子弹，黄铜弹壳在指间灵活地翻转。他的声音不再颤抖，反而带着一种病态的亢奋，“信号发出去了？”
“发……发出去了。但是只显示了一半，那只畜生就咬断了线……”赵刚结结巴巴地回答。
“一半就够了。”厉沉嘴角勾起一抹阴冷的弧度。他太了解自己的大哥了。厉啸天的性格就像是荒原上的秃鹫，只要嗅到一丝血腥味，就会立刻俯冲下来。那个残缺的信号，就是最好的血腥味。
只要大哥到了，魏天成算个屁？那只该死的白狗又算个屁？
到时候，他要把那只狗剥皮抽筋，要把魏天成踩在脚底下，让他看着自己是如何接管这支车队的。
厉沉闭上眼，深深吸了一口气。仿佛已经闻到了复仇的甜美气息。
“去，把老三和老四叫过来。”厉沉猛地睁开眼，语气森然。
“营长，现在外面全是魏天成的人，这时候……”
“就是因为全是他们的人，我们才要动。”厉沉打断了赵刚的话，将那枚子弹重重拍在床沿上，“魏天成那老狐狸肯定已经猜到了。他现在不敢动我，是因为忌惮我大哥。但他一旦发现大哥真的来了，为了保住控制权，他什么事都干得出来。”
厉沉的眼中闪过一丝狠戾，“告诉老三他们，把压箱底的家伙都拿出来。从现在开始，除了我们自己人，谁靠近这辆车，都不用请示，直接开火。”
“还有。”
厉沉盯着车顶那盏昏暗的吸顶灯，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，“让人盯着那群狗。尤其是那只白的。一旦乱起来，我不惜一切代价，也要先弄死它。”
……
车队再次启动。
引擎的轰鸣声撕裂了清晨的寂静，数百辆各式车辆排成一条长龙，在泥泞破碎的公路上艰难蠕动。
林凡蹲在一辆满载物资的重卡顶棚上。
风很大，吹得他那一身微黄泛白的毛发烈烈作响。
他眯着眼，瞳孔缩成针尖大小，冷冷地审视着整个车队。
不对劲。
那种感觉很微妙，就像是暴风雨来临前，空气中那种带电的干燥感。
虽然车队表面上还在魏天成的指挥下有序行进，但只要仔细观察，就能发现底下的暗流涌动。
二营的那几辆运兵车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悄调整了位置，隐隐对厉沉所在的医疗车形成了包围保护之势。而车上的那些士兵，一个个神情紧绷，手指始终没有离开过扳机护圈。
“老大，那群两脚兽的味道变了。”
黑豹趴在林凡身侧，黑色的皮毛在阳光下泛着油亮的光泽。这只卡斯罗虽然话不多，但对危险的嗅觉比任何狗都要灵敏。
“怎么变了？”林凡没有回头，视线依旧锁定在远处那辆医疗车上。
“以前他们身上是一股汗臭味和恐惧味。”黑豹抽了抽鼻子，低沉地说道，“现在，多了一股火药味。还有……那种想要咬人的恶意。”
“那是杀气。”林凡淡淡地纠正道。
“管他什么气。”
一个粗鲁的声音插了进来。灭霸四肢摊开趴在旁边，正百无聊赖地啃着一块从废墟里翻出来的旧轮胎橡胶，把它当成磨牙棒，“谁敢龇牙，我就咬断谁的喉咙。那个瘸腿的叫唤得最凶，老大，为什么昨晚不让我直接冲进去把他那条好腿也卸了？”
“因为时机不对。”
林凡收回目光，看了一眼这只脑子里只有肌肉的恶霸犬，“昨晚如果动了厉沉，魏天成就会把枪口对准我们。在人类的规则里，没有证据的杀戮叫做叛乱。”
“人类真麻烦。”灭霸呸了一声，吐出一块嚼烂的橡胶，“打架就打架，还要找理由。”
林凡没有理会它的抱怨。
他的目光投向北方的天空。
那里只有厚重的云层，看不到任何飞行器的影子。但他知道，威胁正在逼近。
厉沉既然敢这么大张旗鼓地调动旧部，说明他已经收到了某种反馈，或者说，他笃定援军就在附近。
三战区的空中力量。
林凡前世虽然没接触过厉啸天这个层级的人物，但他听说过那个男人的手段。那是一个为了达成目的可以把整个村子夷为平地的疯子。
如果让他和大部队汇合，这支车队就会瞬间易主。
到时候，不仅是自己，就连疯子哥、星瞳，还有这几只傻狗，都会变成厉沉泄愤的祭品。
时间不多了。
必须在两股势力汇合之前，彻底切断厉沉这根线。
“机灵鬼。”林凡低喝一声。
“在！老大我在！”
那只瘦小的混血土狗立刻从帆布堆里钻了出来，尾巴摇得像个螺旋桨。虽然战斗力是个渣，但这小东西在刺探情报和钻营打洞方面有着惊人的天赋。
“你去前面那辆运兵车底下挂着。”林凡指了指二营的核心车辆，“听听他们在说什么。特别是那个叫老三的家伙。记住，别被发现，有情况立刻回来报信。”
“得令！”机灵鬼也不废话，趁着车队减速过弯的瞬间，像只灰老鼠一样溜下了车顶，几个起落就消失在车底盘的阴影里。
林凡站起身，前爪搭在车顶边缘，任由迎面而来的风将他的长毛向后吹去。
他的眼神变得越发幽深。
魏天成还是太保守了。那个固执的军人总想着维持平衡，想着顾全大局。殊不知，在这末世里，大局往往就是被这种犹豫给拖垮的。
既然你下不了手，那就让我来帮你一把。
车队前方，地势开始变得起伏不平。两侧的山体像是巨大的兽牙，狰狞地向中间挤压。光线逐渐变得晦暗。
那是即将进入隧道的标志。
林凡的嘴角——或者说吻部，微微上扬，露出一排森白的獠牙。
在那种封闭、黑暗、视线受阻的环境里，人类引以为傲的火力和组织度会被压缩到极限。
而那里，是野兽的天下。
“灭霸，别啃那破轮胎了。”
林凡转过身，声音里透着一股凛冽的寒意，那是即将展开猎杀的信号。
“把牙齿磨快点。”
灭霸猛地抬起头，那双小眼睛里爆发出惊人的亮光：“要开席了？”
“差不多。”
林凡看着前方那如同巨兽咽喉般漆黑的隧道入口，眼中闪烁着光芒。
“等进了那个黑窟窿，我们就送厉沉上路。”
就在这时，一阵极其细微的嗡鸣声传入了林凡的耳朵。
那是经过二级强化后的听觉才能捕捉到的声音。频率很高，距离很远，混杂在卡车柴油机的轰鸣声中，几乎微不可察。
不是变异昆虫的振翅声。
那是旋翼切开空气的声音。
林凡浑身的毛发瞬间炸起。
来了。
比预想的还要快。
他猛地转头看向后方天际线。虽然肉眼还什么都看不见，但他能感觉到，几股强大的气息正在高速逼近。那是属于人类顶尖战争机器的压迫感。
厉啸天的先遣队。
“看来，老天爷都不想让他活。”
林凡的喉咙里滚出一声低吼。原本打算在隧道中段动手的计划必须提前。一旦让直升机编队在开阔地带锁定了车队，拥有空中视野压制的厉沉将立于不败之地。
必须把战场拖进隧道里。
而且，要在直升机赶到之前，制造出足够的混乱，让魏天成不得不和厉沉撕破脸，或者……让厉沉死于“意外”。
“黑豹，通知后面那辆车上的疯子。”
林凡语速极快，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，“让他把那几桶备用的高标号汽油准备好。一旦进了隧道，我有大用。”
“明白。”黑豹虽然不知道林凡要干什么，但它从老大的语气里听出了事态的严重性，立刻转身向后方跃去。
车队开始减速。
巨大的隧道口像是一个黑色的漩涡，静静地等待着这群不知死活的生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