雪片落得密了，把长白山的林子裹成一片白茫茫。李满囤跟在队伍最后头，怀里的烟袋锅硌得胸口发紧，每走一步，铜锅就撞一下肋骨——像爹在跟前敲着烟杆提醒他，小心脚下的雪窝子。
“歇会儿！”赵青山突然抬手，声音压得极低。前面的林子突然静了，连风刮松枝的“簌簌”声都没了，只有远处传来几声模糊的狗叫，顺着雪风飘过来，听得人心里发毛。
老钱凑过来，从怀里掏出个冻硬的玉米面饼子，掰了半块递给李满囤：“是鬼子的‘搜山狗’，听动静离着还有二里地。这雪下得邪乎，他们不敢走太快。”
李满囤咬了口饼子，冰碴子混着面渣子硌得牙酸。他突然盯着脚边的雪地里，眼睛亮了——雪层下露出半截发黑的树干，树皮上刻着道歪歪扭扭的斜杠，是他小时候跟爹上山藏粮时做的记号。
“队长，跟我来！”李满囤拽了把赵青山的胳膊，猫着腰往林子深处钻。树干后面的雪坡比别处低些，他用脚踹了踹雪层，底下传来“空咚”一声闷响——是山洞！
赵青山眼睛一眯，赶紧让队员们围成圈警戒。李满囤跪在雪地上，手指抠着雪缝往里头挖，很快露出个能容一人钻进去的洞口，一股带着霉味的热气从洞里飘出来。
“先躲进去！”赵青山挥了挥手，队员们挨个往洞里钻。李满囤刚要跟进，怀里的烟袋锅突然“当啷”撞在洞口的石头上，洞里猛地传来一声压抑的咳嗽——不是队员的声音！
李满囤瞬间攥紧了老洋炮，枪管抵着洞口的石头。赵青山也停住脚步，手按在腰间的匣子枪上，冲他比了个“噤声”的手势。
洞里的咳嗽声又响了，接着是个沙哑的声音，带着哭腔：“别开枪……我不是鬼子……”
是个女人的声音？李满囤愣了愣，刚要探头，洞里突然扔出个东西，“啪”地落在雪地上——是个绣着红梅花的荷包，布料磨得发毛，边角还缝着块补丁。
“这是……”李满囤捡起荷包，手指摸着补丁上的针脚，突然想起小时候，娘总用这种针法给他补袜子。
“满囤？是满囤不？”洞里的人声音发颤，一个穿着蓝布棉袄的女人扶着洞壁走出来，头发上沾着草屑，脸上冻得通红，怀里还抱着个裹在破棉絮里的孩子，“我是你三婶啊！”
李满囤眼睛瞪圆了——真是三婶！去年鬼子烧村子的时候，三婶跟着村里人往山里跑，后来就没了消息，没想到藏在这儿。
“三婶，你咋在这儿？”李满囤赶紧把三婶往洞里让，刚要说话，洞里突然传来“哗啦”一声，像是有人碰倒了陶罐。
赵青山瞬间把匣子枪举起来，对准洞深处：“谁在里头！”
洞里的阴影里慢慢站起个人，身上裹着件破烂的狼皮袄，帽子压得极低，露出的下巴上沾着血痂——是谢老鬼！
“哟，真是巧啊。”谢老鬼扯着嘴角笑，手里攥着把匕首，刀尖抵在一个老汉的脖子上，“李满囤，你爹藏的粮洞，倒是会找。”
李满囤的血一下子涌到头顶——被谢老鬼抵着的，是村里的王大爷！去年王大爷还给他送过晒干的蘑菇，说等开春了帮他修房子。
“谢老鬼，你放开王大爷！”李满囤端起老洋炮，枪管抖得厉害，“有本事冲我来！”
“冲你？”谢老鬼嗤笑一声，匕首又往王大爷脖子上压了压，渗出血珠，“我可不敢。你现在是抗联的‘小英雄’，我杀了你，赵队长不得扒了我的皮？”
赵青山往前挪了一步，声音冷得像冰：“谢老鬼，你放了人，我让你走。”
“让我走？”谢老鬼往洞外瞥了眼，远处的狗叫声越来越近，“鬼子的搜山队马上就到，你们跑得掉？不如咱们做笔交易——你把李满囤交出来，我就放了这老东西，还告诉你们一条能绕开鬼子的路。”
李满囤刚要说话，三婶突然把孩子往他怀里一塞，猛地冲上去，抱住谢老鬼的胳膊：“满囤，快跑！带着孩子跑！”
谢老鬼猝不及防之下，身体猛地往前一倾，差点摔倒在地。他手中紧握的匕首也随之滑落，发出清脆的声响后掉落在地面上。
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，赵青山毫不犹豫地抓住机会，如饿虎扑食般迅速冲向谢老鬼。只见他挥起拳头，带着凌厉的劲风狠狠地砸向对方的脸颊。
只听的一声闷响，谢老鬼遭受重创，口中发出痛苦的呻吟声。他踉跄着向后倒退几步，稳住身形后，急忙伸手摸索腰间。眨眼间，一根火折子便出现在他手中，并被他熟练地吹燃起来。
火苗跳跃闪烁，照亮了周围狭小而昏暗的洞穴空间。借着微弱的火光，可以看到谢老鬼满脸狰狞扭曲，眼中透露出凶狠和决绝之色。
“我烧了你们的粮洞！”谢老鬼把火折子往洞角的干草堆扔去，火苗“腾”地窜起来，舔着洞壁的干草，浓烟瞬间弥漫了整个山洞。
“快出去！”赵青山拽着王大爷往洞外跑，李满囤抱着孩子，拉着三婶跟在后面。谢老鬼趁着混乱，从山洞的另一个小洞口钻了出去，消失在林子里。
就在他们刚刚冲出山洞的时候，熊熊烈火已然如一头凶猛巨兽般从洞口喷涌而出！那炙热的火焰仿佛长了舌头一般，疯狂地舔舐着雪地中的树枝，发出阵阵清脆而刺耳的声响。
与此同时，一阵紧似一阵、由远及近传来的狗吠声也骤然响起，其间更掺杂着日本侵略者们粗野无礼的吆喝和叫骂之声……
“往那边走！”李满囤指着西边的林子，那里有个他爹当年挖的雪窖，能藏人，“我知道有条近路！”
赵青山点点头，让队员们扶着王大爷，跟着李满囤往西边跑。三婶抱着孩子，跑得气喘吁吁，时不时回头看一眼着火的山洞，眼泪混着雪水往下掉。
李满囤怀里的烟袋锅又硌了他一下，他摸了摸铜锅，心里发狠——谢老鬼，这次你又跑了，但下次，我绝不会让你再活着从林子里出去。
雪还在下，把着火的山洞慢慢盖了层白。他们的脚印在雪地里延伸，往更深的林子走去，身后的狗叫声和吆喝声，像催命的鼓点，一步一步跟着他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