玩家自治议会通过《真魔危机应对总纲》的表决，是在一片压抑的死寂中完成的。
三百六十名代表，三百六十票赞成，零票反对，零票弃权。
战。
只有这一个选项。
但当具体的战略部署开始讨论时，分歧立刻显现。
“应该集中所有力量，在裂缝完全打开前，强行封印！”一名战斗玩家代表拍案而起，“我们刚打完冰谷，士气正盛，一鼓作气拿下裂缝！”
“拿什么封印？”另一名代表冷笑，“冰谷的黑色冰晶我们研究了七天，连它怎么运作都没完全搞懂。裂缝那边的情况更复杂——空间规则都扭曲了，常规封印术根本没用！”
“那就用人命堆！”第三名代表吼道，“玩家可以复活，死一次换十二时辰的封印时间，值了！”
“值个屁！你知道裂缝现在已经扩大到什么程度了吗？十五丈！那只爪子就有三十丈长！你以为是新手村的野怪，站桩让你打？”
争吵声在主殿内回荡。
林不凡坐在主位，没有说话。
他在观察。
观察这些刚刚获得“自治权”的玩家代表，会如何面对真正的生死危机。
观察他们的恐惧、勇气、自私、担当。
也观察……那个从会议开始就一言不发，只是默默在玉简上记录着什么的人。
诸葛暗。
玩家自治总会首任议长——这个位置是三百六十名代表在会议开始前，通过匿名投票选举产生的。
诸葛暗以287票的绝对优势当选。
理由很简单：在所有人都被情绪裹挟的时候，只有他始终保持冷静，用数据说话。
此刻，诸葛暗终于放下了手中的玉简，推了推并不存在的眼镜。
这个动作很细微，但主殿内所有代表几乎同时安静下来。
“吵完了？”诸葛暗的声音很平淡，却带着某种不容置疑的力量。
众人沉默。
“那我说三点。”诸葛暗站起身，走到全息投影前，“第一，关于裂缝封印的可能性——根据影子传回的七十二份观测数据、空间扭曲参数、能量波动曲线，我建立了十七个数学模型，结论是：以我们现有的技术手段，成功封印裂缝的概率为0.03%。”
0.03%。
近乎于零。
“那……那怎么办？”有人颤声问。
“第二点。”诸葛暗没有回答，继续道，“关于‘用人命堆’的可行性——假设每次封印尝试需要投入至少一百名金丹级战力，死亡率为100%，每次封印效果最多维持六个时辰。那么，要拖到我们研发出有效封印技术（最乐观估计三个月），需要牺牲至少三千六百名玩家。”
“三千六百人……”有人倒吸凉气。
“而且这三千六百人必须是金丹期。”诸葛暗补充，“目前天机阁玩家中，金丹期以上只有四百七十三人。也就是说，我们需要在三天内，让剩下的人全部突破金丹——这可能吗？”
不可能。
“那……那你的意思是，我们只能等死？”最先提议“用人命堆”的代表脸色发白。
“第三点。”诸葛暗终于看向林不凡，“也是最重要的一点——我们是否真的了解，我们要对抗的是什么？”
全息投影切换，出现了一幅复杂的能量流向图。
“这是我从冰谷黑色冰晶、青云峰真魔封印、东南空间裂缝三个地点采集的数据，做的对比分析。”诸葛暗的声音依然平静，但每一个字都像冰锥，“结论是：这三个‘污染源’的能量特征高度相似，相似度达到98.7%。这意味着，它们很可能来自同一个‘母体’。”
母体？
“但问题来了。”诸葛暗手指轻点，投影上出现三个时间轴，“冰谷黑色冰晶的活跃时间，是三个月前开始加速。青云峰真魔封印的松动迹象，出现在半年前。而东南空间裂缝，是二十七天前才首次被观测到。”
“如果它们来自同一个母体，为什么活跃时间相差这么大？”
没人能回答。
“更奇怪的是——”诸葛暗放大能量流向图的一个细节，“这三个污染源的能量传输方向，不是从‘母体’流向‘子体’，而是反过来——从冰谷、青云峰、裂缝，流向……同一个未知坐标。”
他看向林不凡：“林前辈，您知道这个坐标指向哪里吗？”
所有人的目光，都集中在林不凡身上。
林不凡沉默了三息，缓缓开口：“知道。”
“是哪里？”
“不能告诉你。”
主殿内一片哗然。
“为什么不能？”诸葛暗追问，语气依然平静，但眼神锐利如刀，“如果这个坐标是真魔的弱点，我们应该集中力量攻击。如果是它的命脉，我们应该切断。如果是它的老巢，我们应该提前布置。为什么不能告诉——”
他顿了顿，说出那个所有人都想问的问题：
“除非，这个坐标指向的地方，涉及到某些……您不愿意让我们知道的秘密。”
这句话，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，激起了千层浪。
“诸葛暗，你什么意思？”王富贵皱眉，“怀疑林前辈？”
“我只是在做合理的推理。”诸葛暗推了推眼镜，“作为一个以‘改变命运线获取天命值’为生存根本的Npc，林前辈的所有行为都应该有明确的目的性。那么，面对真魔危机这个足以改变整个九州命运的大事件，他的最优策略是什么？”
“当然是联合所有人对抗真魔！”有人说道。
“真的是‘所有人’吗？”诸葛暗反问，“冰谷之战，冷月无声和四十九名玩家用命换来的情报，林前辈只公布了不到三分之一。战争债券募集了八百万贡献点，姬会长说担保物价值一千两百万，但具体清单至今没有公开。现在，又有一个关键的坐标信息被隐藏——”
他环视众人：“你们不觉得，我们知道的，永远只是林前辈想让我们知道的吗？”
主殿内，气氛骤然降至冰点。
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，就会疯狂生长。
“诸葛议长说得……好像有道理。”有代表小声嘀咕。
“是啊，林前辈对我们好是好，但总觉得隔着一层……”
“他毕竟是Npc，肯定有自己的算计……”
窃窃私语声开始蔓延。
姬小悠站起身想说什么，但被林不凡抬手制止。
“诸葛暗。”林不凡看着这位年轻的议长，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，“你很聪明，比我想象的更聪明。”
“所以您承认了？”诸葛暗问。
“我承认，我确实有事情瞒着你们。”林不凡坦然道，“但不是因为我不信任你们，而是因为——有些真相，知道得太早，只会带来绝望。”
他顿了顿，看向全息投影上那个神秘的坐标：“那个坐标指向的地方，叫‘归墟’。”
归墟？
大多数玩家一脸茫然，但少数读过修仙典籍的玩家脸色骤变。
“归墟……是传说中的‘世界尽头’？”一名代表颤声问。
“不止。”林不凡摇头，“归墟是九州世界的‘漏洞’，是天道规则的‘破损处’。真魔正是通过归墟，才能将污染渗透进来。而那个坐标——”
他深吸一口气：“是归墟在九州内部的‘投影点’。也是真魔一旦完全降临，会第一时间控制的地方。”
“控制了那里，就等于控制了九州的‘心脏’。”
主殿内一片死寂。
“那……那我们更应该提前布防啊！”有代表急道。
“布防？”林不凡苦笑，“你们知道那个投影点在哪里吗？”
“哪里？”
“青云峰，地底三千尺，墨长老的量产傀儡生产线正下方。”
嗡！
所有人脑子都炸了。
“也就是说……”诸葛暗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波动，“真魔的目标，从一开始就是天机阁？”
“不。”林不凡摇头，“是天机阁脚下的‘归墟投影点’。而我们——天机阁的所有人，玩家，Npc——都只是它顺带要清除的‘障碍’。”
他看向诸葛暗：“现在，你明白为什么我不能提前告诉你们了吗？”
“如果你们知道，自己拼命守护的宗门，其实从一开始就建在火山口上，你们还会战斗吗？”
“如果你们知道，真魔的真正目标不是毁灭九州，而是通过归墟投影点完全掌控九州的天道规则，你们还会反抗吗？”
“如果你们知道，我们所有的努力——冰谷之战、傀儡量产、战争债券、玩家自治——可能都只是徒劳，你们……”
林不凡没有说下去。
但所有人都听懂了。
绝望。
比死亡更可怕的，是知道自己的所有努力都没有意义。
“所以您选择了隐瞒。”诸葛暗缓缓道，“用‘抗魔’的大义凝聚人心，用‘玩家自治’给予希望，用‘战争债券’捆绑利益。让我们在不知情的情况下，为您……或者说，为这个世界的存续，拼到最后。”
“是。”林不凡坦然承认，“我是Npc，我需要玩家愿力续命。但更重要的是——我需要你们活着，需要九州活着。至于手段是否光明，是否被理解，我不在乎。”
他看向所有代表：“现在，真相已经揭开。选择权在你们手上——是继续战斗，还是就此放弃？”
“我可以告诉你们，如果选择放弃，我会启动最后的‘方舟计划’，送一千名核心玩家和本土弟子离开九州，去其他位面延续文明。”
“如果选择继续战斗——”林不凡眼中闪过决绝，“那么接下来，我们要打的将是一场几乎不可能赢的战争。死亡不再是‘复活’，而是真正的神魂俱灭。失败不再是‘删号重来’，而是整个世界的终结。”
“现在，第二次表决。”
“战，还是逃？”
这一次，没有立刻的回应。
代表们低着头，思考着，挣扎着。
一分钟，两分钟，三分钟……
终于，王富贵第一个举手：“我战。”
“理由？”
“没有理由。”王富贵笑了，“就是觉得……来都来了，总不能半路跑吧？而且——”他看向林不凡，“我相信前辈。就算他骗了我们，也一定有骗我们的理由。”
姬小悠第二个举手：“我战。债还没还完呢。”
肝帝狂魔的声音通过传音法阵响起：“战。数据分析显示，就算逃到其他位面，真魔迟早也会追过去。不如在这里拼了。”
一个接一个，代表们举起了手。
一百，两百，三百……
最终，三百六十票，全票通过。
战。
诸葛暗看着这个结果，沉默良久，最终也举起了手。
“我也战。”他说，“但有一个条件。”
“什么条件？”林不凡问。
“从现在起，所有情报——包括您知道的、不知道的、猜测的——全部共享。”诸葛暗盯着林不凡，“如果我们要一起死，至少让我们死得明白。”
林不凡与他对视了三息，点头：“好。”
“那么，第一个问题——”诸葛暗推了推眼镜，“归墟投影点，除了是真魔的目标之外，还有什么特殊之处？”
林不凡眼中闪过一丝惊讶。
这个年轻人，比他想象的还要敏锐。
“有。”林不凡缓缓道，“归墟投影点，也是九州世界与‘外界’连接最薄弱的地方。理论上……可以从那里，反向进入归墟。”
“进入归墟？”众人一惊。
“对。”林不凡点头，“如果我们能在真魔完全掌控投影点之前，主动进入归墟，找到真魔的‘本体’，或许……有机会从源头解决问题。”
“但这只是理论。”诸葛暗立刻指出，“实际成功率是多少？”
“不到1%。”林不凡坦诚，“而且需要至少三名元婴期修士联手，才能短暂打开通道。进入归墟后，能活着回来的概率……无限接近于零。”
无限接近于零。
但至少，不是零。
“所以这才是您真正的计划。”诸葛暗明白了，“表面抗魔，实则是在为‘斩首行动’争取时间和资源。冰谷之战是为了获取情报，战争债券是为了筹集资金，玩家自治是为了稳定后方，量产傀儡是为了……”
他顿了顿，看向林不凡：“为了制造能进入归墟的‘载体’？”
林不凡深深看了诸葛暗一眼：“是。”
“墨长老的二号生产线，生产的不是常规战争傀儡。”他承认，“而是……‘血肉神傀’。”
“用真魔封印中溢出的魔气，混合玩家的‘愿力’和‘神魂碎片’，制造出的、能在归墟中短暂生存的‘活体兵器’。”
“而这些神傀的驾驶者——”
林不凡看向所有玩家：
“必须是玩家。”
“因为只有你们的‘系统保护’，才能抵抗归墟的规则侵蚀。”
“但代价是——”
“一旦进入归墟，系统保护将失效。死亡，就是真正的死亡。”
“现在，”林不凡声音嘶哑，“第三次表决。”
“谁愿赴死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