摄影课的期末作业是城市的呼吸。我带着相机在老城区游荡了三天，最后交上了一组让老师沉默许久的照片。
那不是地标建筑或繁华街景，而是一系列近乎抽象的局部：排水管壁凝结的水珠，旧墙面上雨水浸染的斑痕，通风口飘动的细蛛网，还有一张是午后阳光穿过防火梯，在水泥地上投下的菱形光斑——光斑里有一只停驻的麻雀，影子被拉得很长。
你在拍风。老师扶了扶眼镜沉思良久最后说，拍温度，拍时间。石研，你的镜头里住着一个诗人。
这句评价让我在系里小小地出了名。有人开始模仿我的风格，去拍各种细碎的角落。但他们拍出来的总是不太一样——太刻意，太想要，反而失去了那份偶然，生活不是一成不变的。
我依然保持着我的习惯。每天清晨，当第一缕光穿过宿舍窗帘的缝隙，我会举起相机，记录下光斑在墙上缓慢移动的轨迹。这组《晨光》我拍了整整一年，从未示人。那是我与时间之间最私密的对话。
大四那年，我在一家独立书店办了第一次个人摄影展，名字就叫《显影》。展出的全是那些不完整的瞬间。开幕那天，来了不少人，包括几个本地的策展人。他们在我那些模糊的背影、破碎的倒影前停留，低声交谈。
太忧郁了。我听见有人这么说。
缺乏明确的主体。另一个声音附和。
但很有质感，不是吗？第三个声音反驳。
我站在展厅的角落，手里握着一杯渐渐变温的水。那些评价像隔着毛玻璃传来的声音，模糊而遥远。我并不觉得受伤，只是有些疏离——仿佛他们讨论的是别人的作品。
直到一个穿着深蓝色衬衫的男人在一张照片前站了整整十分钟。那是我在菜市场拍到的一个瞬间：一个卖菜老妇正在打盹，午后的阳光照在她花白的头发上，而她手边的一把芹菜还挂着水珠。
他走过来，递给我一张名片：我在经营一个艺术空间。有兴趣来做个驻场艺术家吗？
我接过名片，上面印着城市影像实验室。
我需要做什么？
就像现在这样。用你的方式，记录这座城市的记忆。
那是我接到的第一个正式邀约。当晚，我在暗房冲洗新拍的底片时，格外仔细。红色的安全灯下，影像慢慢浮现——那是一个孩子在广场上追逐鸽群的连续瞬间。在最后一张，孩子回过头来，脸上是纯粹的笑意。
我忽然明白了什么。
我之前一直在拍那些细碎、抽象的瞬间，追求所谓“诗意”与“不完整”，却忽略了摄影里最打动人的是鲜活的情感。
就像此刻，显影液中的影像渐渐清晰。
就像未来，某个身影即将走进我的取景框。
但那是后来的故事了。在这个暗房里，只有我，和这些正在获得第二次生命的瞬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