墨韵楼三楼的这间小教室，总有种与世隔绝的安静。午后的阳光斜斜穿过老式的木格窗，在深色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。空气里浮动着旧书页和木头特有的沉静气息。
乔雀坐在靠窗的位置，面前摊开的是《文献学基础》。教授正在讲台上不紧不慢地讲解着古籍编目的源流，声音平和，像窗外缓缓流动的云。
她的目光偶尔会从书本上抬起，望向窗外。从这个角度，能看见图书馆的琉璃瓦屋顶，更远处是植物园郁郁葱葱的树冠，再往上，就是那片无边无际的、正在慢慢改变形状的云海。
“……版本鉴定需要综合考量版式、字体、纸张、藏印等多个方面……”教授的声音在耳边响着。
乔雀的指尖轻轻划过书页上那张明代刻书的版式图。她想起家里书房那个靠墙的红木书柜，最上层就有一套明版的《诗经疏义》。小时候，她总喜欢踮起脚去够，父亲便会把她抱起来，让她看清那些在灯光下泛着柔和光泽的纸页。
“特别是这些边栏界行，”教授放大了幻灯片上的细节，“不同时期的刻工风格迥异……”
窗外，一朵云正慢慢飘过图书馆的屋顶。乔雀忽然想到，这些几百年前的古籍，在它们被刻印出来的那个午后，刻工抬头时，看到的会不会也是这样的云？
“……乔雀同学？”
旁边的同学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肘。乔雀回过神，发现教授正微笑着看向她。
“你来说说，鉴别宋元刻本最直观的特征是什么？”
教室里的目光都集中过来。乔雀缓缓站起身，窗外的光正好落在她微微泛红的耳廓上。
“字体，”她的声音很轻，但清晰，“宋刻本多用欧、颜体，元刻本则常见赵体。还有……”她顿了顿，目光不自觉地又瞟向窗外那朵正在变形的云，“墨色。宋刻本用墨精良，墨色青黑，元刻本则稍显浑浊。”
教授满意地点点头，示意她坐下。邻座的同学朝她投来佩服的眼神。
乔雀重新坐好，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边缘。刚才那一瞬间，她仿佛透过这些冰冷的鉴定术语，触摸到了那些遥远午后的一丝温度——刻工磨墨时手腕的力度，监印人审视版样时眯起的眼睛，还有那些第一批读者翻开书页时，是否也曾像她此刻一样，不经意间抬头，看见窗外飘过的云？
下课铃响了。教授又交代了几句参考书目，教室里开始骚动起来。同学们陆续收拾东西离开，交谈声、拉链声、椅子挪动声交织在一起。
乔雀却还不急着走。她慢慢整理着笔记和书本，等到教室里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，才背上那个洗得发白的帆布包。
走廊上已经空无一人。她走到那扇能看到图书馆的窗前停下。夕阳正好，给琉璃瓦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色。天上的云比刚才更红了一些，慢悠悠地，一朵接着一朵，朝着望星湖的方向飘去。
她在窗前站了很久，直到下一节课的学生开始陆续进入教室，才转身离开。下楼时，她摸了摸帆布包里那本刚从图书馆借来的《中国雕版源流考》，决定绕道去旧书市看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