敦煌城已然化作了一座血与火的熔炉。
长达两日两夜不间断的猛攻，将这座丝路重镇的每一寸城墙都浸泡在了粘稠的鲜血之中。
守城的八百正规士兵死伤惨重，如今仍屹立城头殊死搏杀的，除却残存的将士，更有城中一万六千余名丁壮妇孺——
他们或紧握简陋兵器，或挥舞着菜刀锄头，在血火中铸成了这座孤城最后的壁垒。
老人拖着孱弱的身躯搬运着最后的滚石；
妇女们红着眼睛将烧得滚烫的金汁泼下城去，任由那恶臭与惨嚎弥漫开来；
甚至连半大的孩子也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帮着推动撞倒云梯的叉竿！
这是一场真正的全民浴血！
每一个活着的人都在为生存而战！
城下，吐谷浑万夫长伏归端坐在一匹战马上，脸色阴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。
他的全名叫慕容伏归，乃是可汗慕容伏允的亲弟弟，在吐谷浑国内地位尊崇，勇武善战。
此次出兵，正源于慕容伏允听闻隋帝杨广东征高句丽惨败的消息——更令他鄙夷的是，杨广竟因“不愿多造杀孽”而屡失战机，致使数十万大军葬送。
在慕容伏允眼中，这简直是迂腐至极的愚蠢。
“如此妇人之仁，也配当皇帝？”
他当即认定，这是吐谷浑趁火打劫、夺取敦煌这一丝绸之路咽喉的绝佳时机。
即便大隋日后问罪，依杨广那“以德服人”的性子，最多遣使斥责一番，再赔上些金银美人，说不定还能换来朝廷的正式册封。
这笔买卖，怎么看都稳赚不赔。
正因如此，慕容伏允才派其亲弟慕容伏归挥军西进，直扑敦煌。
然而——慕容伏归万万没有想到！
这座看似孤悬在外、守军不过八百的敦煌城，竟然如此难啃！
区区两日，他的精锐麾下竟然在这座城墙下丢下了超过两千具尸体！
而且，守军的抵抗非但没有减弱，反而因为全城百姓的加入变得更加疯狂和顽强！
这完全颠覆了他对隋人“柔弱”的认知！
“废物！都是一群废物！”
慕容伏归终于失去了耐心，他猛地抽出腰间的弯刀，指向火光冲天的敦煌城头，发出了野兽般的咆哮：
“传我将令！今夜！必须拿下此城！”
“最先登上城头的勇士！赏黄金百两！城中的美女，任他挑选！财物，任他拿取！”
“等勇士挑选完毕，其余财物女子才让其他人挑选！给我杀！”
这道充满诱惑与血腥的命令，如同一剂猛药，瞬间点燃了吐谷浑士兵心中最后的贪婪与兽性！
“嗷嗷嗷——！”
原本已经有些疲惫的吐谷浑士兵如同打了鸡血一般，发出疯狂的嚎叫！
更加悍不畏死地向着城头涌去！
云梯上，瞬间爬满了人！
“轰！”
一声巨响！
一段本就伤痕累累的城墙，终于在连续的撞击下坍塌了一个缺口！
“城破了！杀进去！”
吐谷浑士兵如同决堤的洪水，疯狂地从缺口处涌入！
“堵住！堵住缺口！把他们赶出去！”
一声嘶哑到几乎变形的怒吼从城头传来！
只见一名身穿文官袍服、此刻却早已被鲜血染红甚至撕扯得破烂不堪的中年男子。
手持一柄长剑，带领着最后几十名伤痕累累的士兵以及无数拿着菜刀木棍的百姓，奋不顾身地扑向缺口！
他，正是敦煌郡的长史——耿询！
一位本该在府衙中处理文书的文官！
此刻，却成了这座孤城最后的脊梁！
“当！”
耿询的长剑与一名吐谷浑百夫长的弯刀狠狠撞在一起！
火星四溅！
耿询终究是个文人，臂力不济，被震得连连后退，虎口崩裂，鲜血长流！
“保护长史！”
他身边的亲兵红着眼睛扑了上来，用身体挡在了他的面前！
但，更多的吐谷浑士兵如同饿狼一般从缺口涌入！
“噗嗤！”
一柄弯刀砍中了耿询的肩膀！
鲜血瞬间染红了他的官袍！
“长史！”
亲兵发出绝望的嘶吼！
耿询闷哼一声，剧痛几乎让他晕厥！
他看着眼前不断涌来的敌人，看着身边一个个倒下的百姓，心中涌起一股难以形容的悲凉与绝望！
“完了……敦煌守不住了……我……有负陛下所托，有负全城百姓啊……”
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——
“长史！您快看！”
一名浑身是血、刚刚砍翻了一个敌人的亲兵，突然像是疯了一样指着东面的方向，用一种近乎癫狂的声音尖叫道：
“援军！是援军！我们的援军来了！”
他的声音，因为极度的激动与不敢置信而变得尖锐扭曲！
“什么？”
耿询强忍着剧痛，猛地抬头，顺着亲兵手指的方向望去——远处果然出现了一支军队。
令人意外的是，这支军队并未如寻常骑兵般直接发起冲锋，反而在一里外便迅速展开阵势！
他们动作迅捷整齐划一，如同一架精密的战争机器！
“那是……”
耿询的眼睛猛地睁大了！
借着月光，他清晰地看到那些士兵，人人身披玄色铁甲，头盔上插着醒目的白色羽毛！
手中握着长长的马槊，在月光下反射出一片森然的寒光！
“玄甲白旄，长槊如林，这……这是陛下的亲勋骁果，是内府军的标配啊！”
耿询的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与激动而颤抖起来！
他当年在京师为官时，曾有幸见过这支帝国最精锐的部队的风采！
“是内府军！是陛下的内府军来了！”
他猛地转身，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城头上所有还在血战的守军嘶吼道：
“弟兄们！百姓们！是京里的精锐来了！是陛下的亲军来救我们了！杀啊！把这些番狗赶下城去！”
“万岁！”
“杀！”
这一声呐喊如同一道惊雷，彻底点燃了城头守军最后的斗志！
原本已经精疲力尽的士兵和百姓，仿佛被注入了一股神奇的力量！
他们发出震天的怒吼，如同下山的猛虎，朝着那些已经攀上城头的吐谷浑士兵发起了决死的反扑！
城上的吐谷浑士兵瞬间被这股突如其来的狂暴气势打得措手不及，纷纷惨叫着从云梯上跌落下去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