沪市的十二月，湿冷的空气能钻到骨缝里。别墅里虽然暖气开得足，但对于梁远清这样受过重伤又留下旧疾的人来说，冬季依然是个难熬的季节。
晚上九点多，主卧里只开着一盏暖黄的床头灯。梁远清侧躺在床上，眉头微蹙，后腰处贴着一片发热贴。苏和跪在他身侧，双手在他腰背处轻轻按摩着，手法相当娴熟。
“和和，歇会儿吧。”梁远清转过头看她，“一直僵在这里，你也不舒服，孕晚期了，要注意防止早产。”
苏和手下动作不停，语气却有些气鼓鼓的：“我们去海南吧。沪市的冬天太冷了，湿冷湿冷的，你这伤根本受不了。”
“等以后孩子们大了，我们可以去海南度假。”梁远清温声说，“现在秋野还小，春晓还没出生，不方便长途旅行。”
“等等等，你总是等。”苏和手下力道加重了些，又怕弄疼他，赶紧放轻，“一点都不心疼自己。”
梁远清反而笑了，伸手握住她一只手：“这几年因为有你，我已经好很多了。几乎很少急性发作，所以你是我的小福星。”他轻轻拉了拉她，“别按了，来陪我躺会儿。”
苏和这才停下动作，灵活地起身，钻进被窝躺到他身边。梁远清伸开手臂让她枕着，另一只手习惯性地抚上她隆起的小腹。
“和和，有时候我想，”梁远清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，“上天是公平的。因为年少时的热血冲动，伤了身体，我以为我将为此付出一辈子的代价。”他顿了顿，低头看她：“然而，你来了。像小太阳一样温暖了我，还给我带来了小野和春晓。”
他的手掌在苏和腹上轻轻摩挲，“白天做着自己喜欢的工作，晚上有老婆孩子热炕头，还有姐和宇哥。我真觉得我是无比幸福，甚至感觉自己已经到了无欲无求的境界了。”
苏和在他怀里动了动，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：“老公，你知道吗？永远不要为还没发生的事而焦虑。你现在回头想想，当时的担心焦虑是不是多余的？伤了自己的身，也伤了别人的心。”
“谁说不是呢！”梁远清轻叹，“现在想想觉得自己那时候真幼稚。不仅仅是幼稚，更是弱智。现在的状态，真好。”
“我也是。”苏和抬起头，在昏暗的光线中看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，“有你，真好。”
她忽然转了语调：“不过呢！”
“不过什么？”梁远清低头看她，“你的小脑袋瓜里又在想什么了？”
“既然，你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，那么，就要有惩罚！”
梁远清忍不住笑出声，配合着她的玩笑：“呵呵，小生愿意领罚！”
“你俗不俗！”苏和轻轻捶他胸口，“年纪一把了，还小生！”
“那老夫愿意领罚！”梁远清改口，眼里全是笑意。
“讨厌！你哪儿老了！”苏和嗔道，然后正了正神色，“说正经的。我想去拍大肚照！以前怀小野的时候没有拍，我们应该也不会再生老三了吧？我想留个纪念。再叫上姐和小叔，顺便拍个全家福！”
梁远清愣了一下，随即笑容更深了：“你说这世上有没有心有灵犀？前几天小波来给小颖办请假手续，顺便在我办公室聊了几句。他还说乘着小颖还有几天预产期，准备带她去拍照。那时候我就在想，是不是我们也应该去拍。我准备选好影楼再和你说呢！”
“真哒？”苏和眼睛一下子亮了。
“嗯呐，千真万确。”梁远清学着她平时说话的语调。苏和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，动作快得让梁远清心惊：“慢点！”
“我要去告诉姐和小叔！”苏和已经跳下床，“让小叔把时间空下来！”
“慢点！你慢点！明天说也来得及！”梁远清在她身后喊，但苏和已经打开房门跑出去了。
走廊那头的房间还亮着灯。苏和跑到门前，“笃笃笃”敲了三下：“姐，小叔，你们睡没？”里面传来梁远筝的声音：“没有，进来吧！”
苏和推门而入，眼前的场景让她愣了一秒，随即爆发出大笑：“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！”
梁远筝和徐明宇正坐在床边的沙发上，两人脸上都涂着厚厚一层灰绿色的泥膜，只露出眼睛和嘴巴。梁远筝手里还拿着个小碗，显然刚才在帮徐明宇涂。
徐明宇看到苏和，也忍不住想笑，被梁远筝一巴掌拍在手臂上：“别笑！一笑了面膜就白做了，就祛不了皱纹了！贵着呢！”她训斥完丈夫，转向苏和时语气温和了些，但因为脸上涂着面膜，说话有些含糊：“怎么了，和和，这么晚有什么事吗？”
苏和好不容易止住笑，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：“哦，想问小叔哪天有空。远清说去拍全家福！”
“全家福？”梁远筝和徐明宇异口同声，两人都瞪大了眼睛，虽然被面膜遮着看不明显。梁远筝不可置信地重复：“他一个从来不拍照的人，据说要去拍照？”
“嗯呐！”苏和用力点头，“他说的，千真万确是他说的！而且他早就想好了，就是还没告诉我！”
徐明宇笑了起来，面膜都裂开了细纹：“看来，我们的梁教授越来越有烟火气了！”他对苏和说，“我们的确几十年没拍过全家福了。应该拍，应该拍。我明天去看下日程，然后告诉你时间。”
“和和，”梁远筝已经兴奋起来，完全忘了面膜的事，“我们要拍几套衣服啊？拍西式的还是中式的？你顺便再拍个大肚照吧，怀小野那会儿也没拍！”
“我就是这么想的！”苏和眼睛亮亮的，“我想拍新中式风格的，也要西式的。姐你说呢？”
“都要！”梁远筝一锤定音，“中式的那套，我们可以都穿旗袍和长衫。西式的就正式些，男士西装，女士礼服。”她看向徐明宇，“宇哥，你安排个周末，我们全家一起去。”
徐明宇点头，又忍不住提醒妻子：“小筝，你的面膜！”
“哎呀！”梁远筝这才想起来，赶紧起身往卫生间走，“不说了不说了，我要去洗脸了。和和，明天我们再详细商量！”
苏和笑着退出房间，轻手轻脚关上门。走廊里安静下来，她慢慢走回自己卧室，心里已经满是期待。
梁远清靠在床头边看书边等她，见她进来时脸上还带着笑，问：“说了？”
“嗯！”苏和重新钻进被窝，身上带着走廊里的凉气，让梁远清把她搂得更紧些，“姐和小叔特别高兴，尤其是姐，已经开始计划要拍什么风格了。”
“她能不高兴吗？”梁远清失笑，“她念叨拍全家福念叨好多年了，以前我总推脱。”
“为什么不愿意拍呢？”苏和仰头看他。 梁远清沉默了一会儿，才轻声说：“以前觉得，家不完整，拍了也没什么意思。”他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，“现在不一样了。现在我们的家，很完整。”
苏和心里一暖，抱紧了他。
一周后的周六，天气难得地放晴。梁远清提前预约了一家颇有名气的摄影工作室，订了整天的拍摄档期。早上九点，一家人准时出现在工作室。秋野被梁远筝牵着，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到处都是灯光和布景的地方。他已经快两岁半了，能听懂大部分指令，但对于拍照这件事还懵懵懂懂。
“梁先生，梁太太，你们好。”摄影师是位气质干练的女性，“我们先确定一下今天要拍的风格和套数？”苏和拿出手机，翻出这几天她们讨论的成果：“我们想拍三套。一套新中式全家福，一套西式全家福，还有一套是孕妇照。”
摄影师看了看苏和的孕肚，笑道：“孕肚照最好在状态最好的时候拍，我建议先拍，然后是中式全家福，最后是西式。这样化妆和换装有个递进过程。”
大家都表示同意，化妆师先带着苏和去化妆间，梁远清不放心，也跟着过去。
“梁先生对太太真体贴。”摄影师看着他们的背影，对梁远筝笑道。化妆间里，苏和坐在镜子前，化妆师正在给她打底。梁远清坐在旁边的沙发上，安静地看着。
当化妆师要给苏和涂口红时，他忽然开口：“颜色会不会太深了？”
化妆师愣了一下，笑道：“梁先生，这个是豆沙色，很温柔的，上镜也好看。”
苏和从镜子里看他，眼里带着笑：“你怎么比我还紧张？”
梁远清没说话，只是走到她身边，看着镜子里的她。化妆师手法娴熟，不一会儿就化好了日常妆容，清新自然。
接下来是选衣服，苏和看中了一条白色的蕾丝长裙，裙摆前短后长，能露出小腿，同时后摆拖地，很有设计感。最特别的是，配有一条长长的白色头纱。
“我想戴这个头纱拍。”苏和轻声说。
梁远清看着那头纱，眼神动了动，点点头：“好。”
换上裙子，戴上头纱，苏和从更衣室走出来时，梁远清怔住了。她站在灯光下，白色的蕾丝衬得她肌肤如玉，头纱轻轻披在脑后，小腹隆起的弧度在裙子的剪裁下显得温柔而神圣。
“好看吗？”苏和有些不确定地问。
梁远清走过去，轻轻握住她的手，声音有些哑：“好看。”他顿了顿，“和和，对不起。”
“嗯？”苏和不解。
“我们结婚的时候，没有拍婚纱照。”梁远清低声说，“现在想想，很遗憾。”
苏和笑了，抬手摸摸他的脸：“所以现在补上啦。这张大肚照，就是我们的婚纱照。而且，”她眨眨眼，“这张照片里还有春晓呢，一家四口，多好。”
梁远清心里那点愧疚被这句话轻轻抚平了。他低头，在她额头上印下一个吻。
拍摄开始，摄影师很会引导，让苏和或坐或站，或侧身或正面，从各个角度展现孕肚的曲线。梁远清站在旁边看，目光始终温柔。 拍了几张后，林摄影师说：“梁先生，您可以入镜了。”
梁远清走过去，站在苏和身后，双手轻轻环住她的腰，手掌覆在她腹上。苏和靠在他怀里，头微微后仰，靠在他肩上。
“很好，很自然。”摄影师快速按着快门，“梁先生看太太，对，眼神温柔一些。”
梁远清低头看怀里的苏和，她正好抬头看他，两人相视一笑。那一瞬间，摄影师抓拍到了最动人的画面，他低头，她仰头，目光相接处全是浓得化不开的爱意。
大肚照拍完，接下来是全家中式全家福。梁远筝早就挑好了衣服，男士是深蓝色长衫，女士是不同花色的旗袍。梁远清和徐明宇的长衫很合身，衬得两人儒雅挺拔。梁远筝选了一件墨绿色绣银线梅花的旗袍，端庄大气。苏和的则是浅粉色绣荷花的款式，温柔婉约，孕肚在旗袍的剪裁下并不突兀，反而有种特别的韵味。秋野也有件缩小版的长衫，穿上后像个民国小书生，可爱得让人想抱在怀里揉。
一家人站在一起，摄影师忍不住赞叹：“这一家子，颜值太高了。” 中式全家福拍了多种组合，全家大合影、梁远清苏和带着秋野的小家庭照、梁远筝徐明宇的夫妻照、姐弟俩的合影等，每张照片里，每个人的笑容都真诚而温暖。
拍到最后，秋野有些累了，开始闹小脾气。梁远清把他抱起来，耐心地哄着。苏和走过来，轻声说：“小野乖，拍完这张我们就可以吃点心啦。”
听到“点心”，秋野立刻精神了，睁大眼睛：“蛋糕？”
“对，蛋糕。”苏和笑着点头。
最后一张中式全家福，秋野坐在梁远筝和苏和中间的椅子上，徐明宇和梁远清分别站在后排。林摄影师喊“三、二、一”时，所有人都露出了最灿烂的笑容。
午饭后稍作休息，开始拍西式全家福。这次的服装更加正式，梁远清是一套深灰色格纹西装，徐明宇是藏蓝色，梁远筝选了香槟色的及膝礼服裙，苏和则是一件藕粉色的A字裙，刚好能容纳孕肚。
拍摄时，摄影师建议：“西式的可以活泼些。要不要拍一组轻松点的？比如大家都笑得很开心的那种？”
这个建议得到了全家人的赞同。
于是有梁远清把秋野举高高的照片，有梁远筝和苏和头靠头说悄悄话的照片，有徐明宇和梁远清并肩而立相视而笑的照片，每一张都充满了生活气息和亲情温暖。
下午四点，拍摄全部结束。秋野已经在梁远清怀里睡着了，小脸上还带着妆。苏和也有些累，但精神很好。
“大概一周后能选片。”摄影师送他们出门时说，“今天拍摄非常顺利，你们的家庭氛围太好了，拍出来的效果一定很棒。”
回家的车上，梁远筝翻看着手机里拍的一些花絮照，忽然说：“远清，今天大家都笑了好多。我们很久没见这么轻松了。”
梁远清正在开车，从后视镜看了姐姐一眼：“是吗？”
“是啊。”梁远筝感慨，“尤其是你，以前你总是绷着，装清高，现在会笑了，会开玩笑了，会主动说要拍全家福了。”她顿了顿，声音有些哽咽，“真好。”
徐明宇握住她的手，温声道：“以后会越来越好的。”
苏和坐在梁远清旁边的副驾驶座上，手轻轻放在小腹上。春晓今天似乎也感受到了喜庆的气氛，胎动比平时活跃些。
“老公。”她轻声唤他。
“嗯？”
“今天我很开心。”梁远清转头看她一眼，眼神温柔：“我也是。”
这一刻，岁月静好，不过如此。 而那张即将诞生的全家福，会成为这个家又一个温暖的记忆，挂在客厅的墙上，见证着他们的幸福，一年又一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