古城深处，某处未被完全探索的天然岩洞，被改造成了归墟教的临时据点。
空气中弥漫着地下特有的阴冷潮气，混杂着一种类似旧铜钱和消毒水混合的古怪气味，那是归墟教能量残留和某些古老防腐材料散发的味道。
几盏依靠灰暗能量驱动的提灯，发出惨淡的光，勉强照亮了粗糙的岩壁和地面上铺设的简易线路，光线边缘模糊，将阴影拉扯得如同幢幢鬼影。
顾云歌静立在据点中心，她已换下那身繁复的祭祀长袍，穿着一身便于行动的纯黑作战服，勾勒出纤细却挺拔的身姿，与周围粗粝的环境格格不入。
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，如同精心雕琢的白玉面具，只有那双眼睛，依旧空洞，倒映着提灯微弱的光，深不见底。
她摊开手掌，掌心托着一根约半臂长的骨杖。杖身不知由何种生物的骨骼打磨而成，苍白细腻，顶端镶嵌着一颗不断缓慢旋转、仿佛能吞噬光线的黑色晶体——
那是高度凝聚的“虚无”核心。这根骨杖是她力量的重要媒介，也是她在教内地位的象征。
然而此刻，在这惨淡光线下，可以清晰地看到，苍白细腻的骨杖杖身靠近顶端的位置，出现了一道极其细微、却异常清晰的……裂纹。
像是不小心磕碰在了某件坚硬的瓷器上。
顾云歌的目光，就落在这道裂纹上，久久未动。
她的指尖无意识地在裂纹边缘轻轻划过，触感冰冷而粗糙。不应该的。
她的“虚无”之力，代表着绝对的沉寂与终结，理论上应该能消解、同化绝大多数能量形式。
即便是哥哥顾夜宸那蕴含着“希望”与“秩序”的玉佩力量，也更多是相互抵消和阻滞，而非……这种硬碰硬的、直接对媒介造成物理性损伤的冲击。
那个叫林晚的女人……
顾云歌的脑海里，不受控制地再次浮现出控制室里的那一幕。
林晚半跪在地，狼狈不堪，却在抬眼的瞬间，左眼漆黑如永夜，右眼闪烁着一丝顽强的金芒。
还有那道灰黑色的能量束，冰冷死寂中缠绕着微弱的秩序金纹，竟然直接撼动了她周身的“虚无”力场，让她……后退了半步。
一种极其陌生、极其微弱的感觉，在她如同万年冰封的心湖深处，轻轻搅动了一下。不是愤怒，不是挫败，是一种……更接近于“困惑”的情绪。这情绪对她而言，久远得像是上辈子的事情。
为什么？
为什么在那种绝对的劣势下，在灵魂几乎被剥离的痛苦中，那个女人没有崩溃，没有绝望，反而……爆发出了一种截然不同的、更加……复杂的力量？
情感……波动……
这个词像是一把生锈的钥匙，无意间触碰到了她记忆深处某个被层层封锁的角落。
一些模糊的、带着褪色暖意的画面，如同老旧的默片，突兀地闪现——
夏夜的庭院，空气中漂浮着青草和夜来香的气息。
年轻的父亲顾峰将她高高举起，指着满天繁星，声音温和带着笑意：“云歌看，那是北斗七星，像不像一把勺子？”她咯咯地笑着，小手胡乱指着天空。
旁边，年长几岁的顾夜宸板着小脸，试图纠正她指错的位置，眼里却藏着纵容。
冬日的老宅书房，壁炉里的柴火噼啪作响。她蜷在厚厚的羊毛毯里，因为一点小感冒鼻子塞塞的。哥哥偷偷塞给她一颗水果硬糖，橘子味的，很甜。
父亲坐在书桌后，就着温暖的灯光翻阅着厚厚的古籍，偶尔抬头看他们一眼，眼神是她后来很多年都无法理解的复杂，混杂着慈爱、担忧和某种沉重的责任。
那些感觉……温暖的，安心的，带着甜味的……是什么？
这些画面和感觉只持续了极其短暂的瞬间，快得如同错觉。紧接着，如同被设定好的程序覆盖，冰冷而绝对的教义如同潮水般涌上，迅速将这些“杂音”冲刷、淹没、封存。
“情感是噪音，是痛苦的根源。希望是虚幻的泡影，恐惧是混乱的序曲。唯有摒弃一切波动，回归绝对的‘虚无’，方能获得永恒的宁静与秩序。”
教义如同刻印在灵魂深处的代码，稳定运行。是的，情感是弱点，是导致一切争端的冗余程序。
那个林晚，不过是在绝境中被更强烈的负面情绪（不甘？愤怒？）驱动，偶然引发了力量的异变，如同系统运行中产生的意外错误。
但这种“错误”，为何能对她的“虚无”造成实质性的影响？甚至撼动了她的力场？
这不符合逻辑。
顾云歌的眉头，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，那弧度细微得如同精密仪器上指针的偏移。
她无法理解。在她的认知体系里，力量应该如同数学公式般严谨、纯粹、可预测。
而这种依赖于混乱、不稳定情感爆发所产生的力量，是低效的，不可控的，理应被“整理”和“消除”。
然而，事实就摆在眼前。骨杖上的裂纹无声地提醒着她这次意外的“错误”。
墟瞳长老重伤昏迷，短时间内无法恢复。强行冲击核心控制室显然已不现实。那个林晚似乎找到了某种暂时平衡体内力量的方法，虽然极不稳定，但已不再是任人宰割的“容器”。
计划需要调整。
顾云歌抬起眼，空洞的目光穿透岩洞的黑暗，仿佛看到了古城更深处，那片连归墟教也尚未完全掌控的区域。
根据前期探索队员用生命传回的零碎信息，在那里，似乎沉睡着某种……比“畏”更加古老、更加纯粹、更加接近世界本源“寂静”的力量残余。
那或许，才是实现最终“整理”，让一切归于“虚无”的更直接路径。
她不再犹豫。内心的困惑被压下，重新被绝对的理性与对“秩序”的追求所取代。
她收起出现裂纹的骨杖，转身，走向据点内一个散发着更强能量波动的通讯法阵。纯黑的身影在惨淡的光线下拖出长长的影子，如同她内心那片无法被照亮的区域。
“启动‘深潜’协议。”她对着法阵中心那块不断坍缩的黑暗晶体下达指令，声音恢复了惯常的、没有一丝波澜的冰冷，“目标，S-07遗迹。所有可用资源，向我靠拢。”
新的棋子，落下。